“回禀圣僧。奴回信中,只说有神秘高人经过旺财村,路见不平,杀了鬼车。奴还告知平江君,杀鬼车者,乃当世罕见、术法无双的人间大能。至于圣僧的身份、法号,奴家以冥轮发誓,不曾泄漏半个字。”
说话时楚夫人也在悄悄观察着年轻高僧的表情。
那僧人看似年纪不大却仿佛一尊石佛,俊美无双的面孔波澜不惊,就好像这尘世间永远不会有任何事,能掀起他心湖的涟漪。
‘这一定是一位驻颜有术的得道老僧吧!’
楚夫人也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能让圣僧满意,心中惴惴。
许久,“得道老僧”终于开口了。
“那平江君对你,可还有其它指令?”
楚夫人暗松口气,随后不假思索道:“平江君应当也是忌惮圣僧神威,也不想四面树敌,因而没再过问。”
“阿弥陀佛。”
周逸不置可否地喧了声佛号。
在他看来,楚夫人刻意炫耀自己的高人身份,实在多此一举。
事实上,他只在意自己僧人的身份有没有被那个野心勃勃的平江君知道。
此前他让耗头传话,也是为了此事。
只有隐瞒住自己和尚的身份,短期内,“杀僧令”才落不到自己头上。
至于长期…洗头生发大业固然不能停。
可当务之急,还得尽快寻找到一位高僧批准自己还俗才行啊。
毕竟纸包不住火,楚夫人也无法永远隐瞒住自己其实是个光头高人的事实。
“奴还要夜巡文和县。若圣僧没有它事,奴请告退。”
“慢着。”
周逸唤住急欲离去的楚夫人:“小僧曾听人说,在广元郡内尚存一座佛寺。你可知这间寺庙现在何处?”
楚夫人怔了怔,粉白的面容中浮起一丝异样:“圣僧指的,莫非是那方业果寺?”
果然有!
吕没胡子没有骗我!
周逸心底蔓生出浓浓的喜悦。
隔着朦朦夜色,他俨然看到了一位鹤须童颜、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端坐于那座寺庙的青灯佛像前,有节奏地敲击着木鱼,深情并茂歌唱大悲咒。
“那座业果寺,位于何方?”周逸仿若漫不经心般问道。
“它…应该还在那座山上…”
楚夫人轻声说出了一个地名,随即苦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
“文和县距离郡府,相隔六个县城,十多村落,两片大河,三座山岭,其间恐有妖怪出没。它们大多都与乱道盟有关,而乱道盟又是公认的佛门第一大敌…”
周逸看向说到一半、欲言又止的楚夫人:“阿弥陀佛,夫人的意思是?”
楚夫人嫣然一笑:“佛家虽以慈悲为怀,可面对这些罪大恶极的妖怪,还需要除恶务尽,以免它们祸及百姓,不是吗。”
周逸凝视了眼楚夫人,双掌合十:“佛曰,不可说。”
楚夫人再度一怔,旋即面露深思,俯身而拜,正要告辞离去,耳旁响起僧人平淡的声音。
“那位吕捕头对小僧确实不善,可伤害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想以此讨小僧欢心,未免过于恶心了。楚夫人,小僧劝你善良。”
一旁默然聆听的陈池惊喜地抬起头,看向白袍僧人的目光,愈发充满敬意。
我佛果然是以慈悲为怀,诸般放下,四大皆空!
师父不愧是一代圣僧啊!
“你大可以直接去抽吕捕头本人的腿筋当牵马缰绳,何必多此一举呢?”周逸紧接着道。
陈池表情微微僵硬。
楚夫人尴尬道:“吕无咎乃是人间官吏,有紫微气运庇护,我辈无法直接对他下手。奴明白圣僧的意思,圣僧且宽心。”
说罢,她又拜了拜,方才登上马车,离开小院。
鬼卒开道,石马拖车,穿行于文和县夜寂无声的大街小巷间。
无论是倒夜香的老妪,还是年迈的打更人,都无法看见驶于阴风中的这队人马。
直到穿过了半座县城,楚夫人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眸底泛起疲惫。
身旁襁褓中,纹丝不动的蜡婴猛然睁开眼皮,黑黢黢的眸瞳仿佛一片无底深渊,空洞而遥远。
苍老的男子声音从腊婴口中响起。
“他会因你一番话,就与附近的大妖阴主为敌吗?”
楚夫人声音中多出一丝恭敬:“不知道,但这位高僧看似慈悲,实则狠辣无情。否则也不会先杀虚耗,后灭白雨,再斩鬼车了。”
蜡婴咯咯咯笑了起来:“杀僧令之威尚在,只要他去郡府,一路之上,定会引来众多大妖阴主的围剿。借他之手,铲平那些妖鬼,我们父女的地盘亦可扩张。若逸尘不敌,被妖怪所杀,平江君那也可以给个交代了。”
楚夫人轻柔地抚摸着蜡婴:“还是阿爷考虑深远。一个是来历神秘的高僧,一个是天资绝顶的妖君,夹在他们之间,女儿真是太难了。”
蜡婴微笑道:“你今晚,先是展露本领向逸尘布施人情,而后示弱博取他同情,最后再祸水东引…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楚夫人目光闪烁:“女儿能感觉到,他对那个捕头,其实并无真正的恶意。今晚抽走那女婴腿筋,也是想提醒他,本县主并非全无依仗。”
蜡婴翻了个身:“妙极,你如今的手段,已无需为父再指点什么了。是了,平江君那边,真无其它交代吗?它可是让乱道盟和南庭江府都不敢大意的绝世妖君,哪怕如今重伤,也不是你我父女能得罪的。”
楚夫人笑道:“有啊,不过很简单,他只是让女儿看护好夜马伏骨。”
闻言,蜡婴感叹一声:“那可是传说中上可入天庭下可至地府无所不达的夜马啊,平江君若得此宝,更是如虎添翼,成就公侯封号指日可待。不过他这番叮嘱,却是多此一举。只有渊源深厚的大妖之血,才能唤醒那匹由万马亡魂凝聚而成的夜马,纵然夜马伏骨在逸尘手中,也不过是个看马和尚罢了。”
闻言,楚夫人苍白的眸底泛起一抹怪异。
“话说回来,至今也没能查出到底是谁召唤并且祭炼了那第一缕马魂。不过想来定是一位前辈高人,女儿这才没敢打它的主意,没想到却被平江君意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