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生浑身剧颤,七窍皆开,张口发出“嗬”的一声,旋即闭目昏死过去。
呼吸却渐渐变得匀称。
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
周逸瞥了眼一脸虚弱的耗头,却没想到它竟将这场因果系在自己头上。
路走宽了啊。
他和这位不良人赵平生素不相识。
救人,更多只是一项测试。
他看过耗头的“怪物资料”和“技能书”。
这项名为“买命财术”的技能包,堪称耗头的大招,用完之后,一段时间内会变得极其虚弱。
即便如此,耗头还是毫不犹豫的施展出来,足以说明它对自己并无隐瞒。
到此时,周逸终于能确定,耗头是真心实意的前来投靠的。
即便那个楚夫人真有什么猫腻,耗头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周逸正想着,忽然,身旁的耗头仿佛泄气的气球,瞬间缩小了数十倍。
从五丈巨型牛头怪,变成了五寸小虚耗。
周逸低头看着正扒着自己袍袂,一脸尴尬,仿佛一头小老鼠的迷你牛头怪,忍不笑出声。
“耗头,这该不会就是你名字的由来吧?”
香珠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对空气笑弯腰的和尚。
庆春楼里隔空取银,她还有些将信将疑。
可眼下,和尚所展露出的,竟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
光凭一个“救”字,便让这不良人起死回生!
和这样的本领相比,区区气感武人,又算得了什么?
周逸的声音响起,“香珠,你去看看陈池的母亲…以及其它村民,他们正在村子西边的地窖。”
“是。”
香珠心中轻轻一叹。
今晚之事若是说出去,别说徐府了。
哪怕是自己背后拥有千年历史的隐门里,又有几人会信?
夜幕下的诡异小村中,飘来一阵犹如车轮碾压过的沙哑声音。
“何方小怪,竟敢坏某鬼车的好事!”
五寸虚耗脸色微变:“鬼车!怎么是它!”
周逸看了眼耗头:“那是何方妖孽?”
耗头躲在周逸袍袂后,面色苍白,缩头缩脑:“它是岭南道上一种十分强大的妖物!等等,我辈知道了,那三名原本打算去徐府的京城官员,定是被它所杀。”
周逸奇道:“那三人不是你杀的吗?”
耗头躬身道:“法师明鉴,我辈只是在县外遇上他们的尸体,气血已毁,断无生机,方才食其心肝,剥其皮囊,混入徐府。如今想来,定是被鬼车所杀,从中劫得财物。”
“所以说,不良人之所以寻到旺财村,也是发现有村民偷偷变卖三名京城官员的财物?”
周逸回过味来。
这半个月来所发生的种种事件,也都渐渐联系在了一起。
的确,那段黑色小字只说‘有阴怪,名虚耗,于县外遇京城来客,食其心肝脑髓…’
这个似是而非的“遇”字,就很有灵性了。
虚耗虽是凡人眼里的鬼怪。
可在周逸看来,所行之事,称得上赏善罚恶…略有些极端,倒也问题不大。
拳头大小的迷你耗头在周逸脚边来回跳动,显得很烦躁。
“这大妖鬼车,跑来旺财村做什么?我辈与妖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怪哉怪哉!”
周逸压低声音:“它到底有多强?”
耗头老实答道:“应当在县主楚夫人之上。”
周逸仿若不经意般问:“比小僧如何?”
耗头伸出爪子挠了挠头:“这个…我辈也看不透。不过,这些年来,耗头还从未见楚夫人像畏惧法师一样如此畏惧一个人类。”
“善哉。”
周逸双手合十,脚步不紧不慢。
体内深处,那枚剑丸又开始剧烈震荡。
犹如另一颗心脏…咚,咚咚,咚咚咚…又似高台擂鼓。
战意勃发。
急不可待。
村子深处,残垣断壁旁。
几名青袍软甲的不良人武士,被一卷卷烟状黑气包裹成茧子,已然奄奄一息。
只剩下高挑女子,幅带青年,和黄面老者,尚有余力围攻那名面色冷白的布衣少年。
女子手执一杆银枪,舞动时若雪花纷飞,每次划过空气,都会留下十多道残影。
青年的铁扇如影随行,密密麻麻,如繁星点点,令人望而生畏。
老者手斩马刀虽不如前两人那么迅疾,却势大力沉,每每劈出,声如洪钟,似能斩破空气。
而被他们围攻的少年,却似乎根本不会武技。
可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像人类所能拥有。
速度犹如鬼魅,肉眼几难捕捉。
每一步踏出,都能在地面踩碎一个坑洞。
这坍塌的房屋,四周碎裂砖石,皆他一人所为。
少年突然低哼一声:“平江君这回却错了。人间武学,根本毫无可取之处。”
他收起鬼魅的步伐,任凭三口利刃轰中身体。
啪啪两声脆响。
卓三郎的铁扇和傅公的唐刀碎裂成片,飘若飞雪。
两人皆被震飞,口吐鲜血,脸色难看至极。
“呵,区区炁生,气盈兵刃,便以为能伤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却见腹部的那口银枪,竟已入体半寸,一丝鲜血渗透而出。
少年枯黄的脸上浮起些许意外,仔细看了眼枪尖,磔磔而笑:“唷,原来有术士施了药术,修为还不低。这该死的贱民躯壳实在太弱了!”
话音落下,一头通体黝黑的人面怪鸟从少年的躯壳中一寸寸浮现出来。
少年的肉身晃了晃,摔倒在地。
枪尖发出一阵爆响,白气飘荡,似有什么从中碎裂。
下一瞬,银枪彻底失去光泽,萎靡腐朽,软塌垂落。
韦幼娘脸色苍白,死死咬着朱唇,盯着半空中离体而出的人面怪鸟,浓烈的绝望从心底蔓生而出。
这杆相伴自己近十年的夺魂斩银枪,乃是由广元郡首屈一指的术士,以高深药术炼化,已非凡兵。
用那位高人的话讲,此枪已尽收其术道精髓。
上可驱妖物,下能斩阴邪。
自己加入不良人后,没少凭此枪立功。
可万万没想到,在这座偏僻的小村庄中,竟盘踞着一头难以想象的大妖。
道行远胜自己此前所遇的任何精怪。
即便广元郡那位术道高人亲临,恐怕也难敌之吧。
“幼娘…”
满身鲜血的卓三郎苦笑着摇着头,眸里已露绝望,却朝那妖物吐出一口血痰:“呸!”
这时,被称作傅公的黄面老者撑坐起身,抿了抿唇,犹豫片刻,低声道:“这位妖君,凡事好商量。他们是不良人,某可不是,某乃…”
他收敛住声音,做了个唇形。
韦幼娘和卓三郎同时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傅公,眼里的惊讶渐渐化作了愤慨与鄙夷。
“叛徒!”“无耻!”
“哦?呵呵,再说吧。”
鬼车那张难辨男女的面孔上浮起一丝冷笑,张口吐出三道黑气,将三人包裹成茧子。
韦幼娘和卓三郎自知气数已尽,闭上双目,坐以待毙。
傅公脸上则浮着些许希冀。
不多时,妖气中夹杂着的寒毒已侵入体内,在他们面庞冻结出一层妖冶的青灰色薄冰,人也变得昏昏沉沉。
就听那妖物忽然冷哼一声:“不速之客,又是赶着来送死的吗?嗯?是你。”
杳杳脚步声由远及近。
韦幼娘心头一震,努力睁开眼睛。
如水月华倾洒在满地瓦砾尘埃之间。
一名俊美得不似人的男子,乘着月光,踏尘而来。
他的视线先在倒地的少年仵作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落向了那头离开少年肉身的可怖妖鸟,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喜色。
这般欢喜的表情,就好似“梦里寻它千百度,蓦然回首,那妖却在灯火阑珊处”。
韦幼娘怔怔看着。
只感周围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俄尔,却被身后卓三郎透着失望的咳血声打破。
“淫…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