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县,徐府。
夜深人静时分。
周逸却没有睡。
用姜汤洗完了头后,他便躺在了窗旁的藤椅上,望着后院方向的夜空,手指在身侧轻轻点着节拍。
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回闪过自己斩杀蛤蟆精白雨的全过程。
包括蛤蟆精的反应;
自己感应到妖物后,体内剑丸的异动;
以及剑气射出,将蛤蟆精斩成粉碎的细节等等…
良久,从周逸心底泛起一丝轻微的波澜。
“难不成,之前那晚颜曲府看到的所谓剑韵,就是我测试剑丸剑气时留下的痕迹?”
虽觉得有些不可思。
可事到如今,周逸很难不生出一丝联想。
颜曲府已经带着阿秀远走高飞,没法找他询问那晚的细节。
不过现如今的颜曲府,也已不再是昔日冠绝长安城的武学奇才。
轻功落地都能放出一个响屁的他,很有可能看花眼。
“若能知道妖物和阴怪的实力划分就好办了。”
黑色小字有千般好,万般妙,唯独一点略有遗憾——从没有出现过境界实力的划分或是称谓。
周逸原本以为,这世上或许并没有类似于境界的称谓。
可和颜曲府接触后,周逸知道,至少武人里是有实力划分的。
只要有江湖,有斗争,有生死,有名利,那就定会有高下之分,以及相对应的称号。
“蹬,蹬,蹬…”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熟悉中透着一丝陌生。
俄尔,身着布衣的卷发青年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掀开门帘。
看向皎白月光下那枚正背对着自己的圆润光头,肠奴略显苍白的面庞上浮起激动之色。
他深吸口气,五体投地,朝向周逸匍匐下拜。
周逸转过身,看向满脸虔诚与崇敬的年轻仆人。
“这是在做什么?”
肠奴并未起身,毕恭毕敬道:“师傅救命之恩,肠奴何以为报!”
“你全都看见了?”
肠奴头埋得更低了:“我…那妖物的腹腔像是透明的,好像隔着一层薄纱,肠奴隐约看到一高人从天而降,杀死了妖物。虽然没怎么看清,不过肠奴确定,师傅就是那位独一无二的高人。”
“为何?”周逸淡淡问。
快夸我帅,快夸我绝世英俊,天下无双…
“那高人虽头戴布巾,可发际线奇高,像是个一个光头,而文和县里就只有师傅一个僧人啊。”肠奴老实说道。
“卧…佛慈悲,善哉善哉。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老实过。”
周逸露出和善的微笑:“佛曰,不可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来知,菩萨知,切莫对第…总之不可外传。夜长秋寒地上凉,起来吧。”
“师傅放心,肠奴对天对地对佛祖发誓,绝不将师傅是斩妖圣僧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
肠奴脸上浮起激动之色,随后站起身。
周逸本想谦辞一番,圣僧什么的委实有些过了啊,夸张可以但不可以过分浮夸…突然间,他眼中闪过异样。
“肠奴,你冷吗?”
闻言,肠奴怔了怔,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十指间竟浮起一层冰霜。
“啊呀!”
他惊呼一声,可很快发现,这股冰霜似乎并没有对自己产生多少影响,甚至感觉不到有太强烈的寒意。
“怪哉,非但不冷,还有些热乎。”
肠奴说着,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师傅,肠奴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和那些人一样,也快要冻死了?”
小楼上,肠奴所看不见的半空中,无数的黑色小字成群结队地飞出,宛如浪涛般在周逸眼前起伏波荡。
早在察觉到肠奴的异常时,周逸便开始查阅黑色小字。
黑色小字里,关于妖物阴怪的描述虽然少之又少。
可不知为何,在杀死了白雨后,有关这头蛤蟆精的小字一下子变多了起来。
不仅有白雨的来历,它繁衍栖息的环境,族属与天敌,甚至还有它如何在月下塘中吞吐呼吸,吸食寒天之气的种种修行法门。
很快周逸便明白了肠奴身上发生了什么。
月光下,白袍僧人忽然一笑,抚掌而叹。
“果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肠奴,你小子造化不浅,有福了。”
原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正在暗自抹泪的肠奴抬起头:“师傅…你啥意思啊?”
周逸指向不远处的一方池塘:“你若信得过小僧,就每晚去那池塘边,专挑还没有入眠的雄壮虾蛤蟾蜍,观察其呼吸之法,仿效之。不出数月,必有奇效。”
肠奴怔了怔:“啊这…师傅让我去学那些虾蛤?那肠奴岂不是要成了那些丑八怪的干儿子了吗?”
见周逸已经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搭理自己,肠奴吐了吐舌,连着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嘻嘻,师傅反正是为了肠奴好,肠奴真嘴贱,活该差点被妖怪吃了。”
周逸瞪了眼肠奴:“知道了还不去?”
“是,肠奴遵命。”
他刚要下楼,忽然想起一事,挠了挠头道:“也不知那个和肠奴一起被妖怪吞了的小仆僮现在怎样了。”
周逸笑骂:“你管这么宽,家住海边吗?人各有造化,多想何益。”
骂退了肠奴,周逸看向斜侧角落里的那行黑色小字。
“船开得还真快啊。江南道,扬州府,刘陵和…倒是一对有趣的主仆。”
周逸笑笑。
说实话,他也不知肠奴与那个小仆僮身上,日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今早他在用养生之力帮两人驱除寒毒时,就隐约感觉到蛤蟆精的某些精华,流淌入了这两人体内。
相比那个叫青奴的仆僮,肠奴吸收得要多上一些。
“肠奴啊,你不是一直想学武吗。这蛤蟆功要是能练成,也算是天下奇功了。”
梆子声落下,文和县沉沦进寂静与幽宁。
人间之外的另一方角落,却陷入了无声的疯狂与躁动。
一条条肉眼凡胎难以捕捉的灰影,穿街走巷,齐聚于长街一处。
石马车从灰蒙蒙的雾气中行来,生着一张苍白面孔,怀抱婴儿的妇人,走下马车。
她环视众阴怪,犹如贴着白纸的脸上写满凝重与严峻。
“岭南大妖白雨,白日里便是死于此地。”
“它行事虽然孟浪,却是平江君的亲信。”
“诸位若有线索,本县主必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