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玉是个精致的人。长得精致,活得也精致。
夏时。
日头比别的季节要早。
金镶玉准时的在卯正一刻醒来。
裸睡的身体白皙如玉,被朝霞涂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金镶玉也。
旁边的丫鬟黑黑瘦瘦,跟了金镶玉几年了,早就见怪不怪。
叽叽喳喳的说道,“赶快穿衣服,可别耍流氓了。”手中提着一件亵衣就走了上来。
金镶玉摇了摇头,轻轻念叨了两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丫鬟一副迷茫的表情。
金镶玉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丫鬟的脑袋,“叫你平时好好读书的。”
丫鬟嘟起了嘴,“读书有什么好?又不是没见过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在小姐面前的丑恶嘴脸。”
“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见的那些不过是或事功,或虚伪的所谓读书人罢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又争不过小姐。你就告诉我该干什么吧?”
“晨起心头莫名的激动,或许有缘法降临我身。今日就以芰荷与芙蓉缝制衣裳,你可速去塘内折一些菱叶与荷叶,之后再去旁边的花园里摘几朵芙蓉。”
“这么麻烦!”丫鬟嘴上抱怨,却飞速的往外跑。
“别忘了收集上面的露水。”
“知道啦,傍花枝吸露润肺嘛,都背下来。”话说完,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程愚离开中心庄园后,没有等到高萝,便径自去了金镶玉所住的雅园。园子和青楼的树屋离得很近。
当金镶玉走入会客厅的时候,程愚看呆了。
荷叶为衣、菱叶一片片贴在上面,形成水波荡漾的感觉,间中点缀三朵芙蓉花。
虽是奇装异服,却也是国际时装周上压轴那种。
剪裁、设计非常有想法,尤以三朵芙蓉画龙点睛。
一在袖口,凸显的裸臂恰如莲藕般细腻白皙。
一在胸前,即能遮住胸口的旖旎,又有心花怒放的含义。
一在脚上,饰于两朵荷叶做的脚环上,走来如步步生莲。
金镶玉进入场内,见到程愚欣赏的眼光,不由好奇的问道,“你懂这衣服的设计?”
“荷为底,芙蓉为眼,当是一池荷叶衬芙蓉。”
“又或者是三朵芙蓉压芰荷。”
“很好”,金镶玉微笑落座,“公子清雅。”
程愚仔细的盯着金镶玉看,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而且金镶玉的容貌也说不上好看,很朦胧。
“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二小姐让我来解除你的心病。”
“是师傅让你来的?”金镶玉欣喜的说道,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抗拒。
程愚掏出锦带,将凳子往金镶玉跟前挪了挪了,将带子绑在金镶玉的手上,芰荷的清香很好闻。
金镶玉抬起手腕,“是师傅的锦带”,随后便放下心防。
“我读了很多圣贤书,却对身处青楼毫不排斥,甚至安然而欣喜…这是为何?”金镶玉的目光有着女夫子的深邃,但却从深处透着迷茫。
“你是谁?”
“我是金镶玉”
“金镶玉是谁?”
“女夫子!”
“入戏过深,会伤神的,醒醒!”
金镶玉闻言大惊失色,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的染坊,面部的四十四块肌肉都在抽动。
哎…叫醒她,真的是好事吗?
程愚拿出二小姐交给他的金针,趁着金镶玉思绪混乱,从她两眼正中眉心位置扎了进去。
金镶玉顿时闭眼定在了当场。
程愚久等不见她回神,只能先行离开,准备等明日金镶玉恢复意识之后再来问询。
金镶玉回到自己的荷屋时,脑子里仍然有无数残影闪过。
已近酉时。
池内荷花的清香,随风送来,却让金镶玉有呕吐的感觉。
“我是谁?”金镶玉喃喃的重复这句话。
丫鬟只以为小姐又在伤春悲秋,便和往常一样在池边摆好书案,以上好的四方砚磨墨。
“小姐,今天要写什么?”
金镶玉好半响才回过神来,默默的走到案旁,端坐如松,提笔凝思。
脑海中回想起程愚的声音,“金镶玉是谁?”
是谁?我金镶玉只应该是这世间最风流的女夫子。
晨起吸朝露,午间谈山海,浴罢擢小舟,薄暮立层冈。
这才是金镶玉的夏日物语。
笔头落在纸面上,只留下一个“扰”字。
没多久,一人出现在池边屋外,“在下左势,应约前来,与金小姐一会。”
左势看金镶玉没有动静,脑海中浮现起师傅教导自己的话语,“男子汉大丈夫,在女人面前当表现豪气粗犷的一面,斯斯文文,哪有女子会喜欢。”
“金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左势爽朗大笑,笑个不停,不知道笑什么,但总觉得笑得很豪爽。
走到左势面前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人怎么越来越不正常了?初始和小姐说文论道,倒也字字珠玑,谁料来一次变得怪一些。
金镶玉疾步走来,冷着脸,“笑什么呢?!”
左势看着金镶玉,“又见面了。啊,美丽的金姑娘,你仍然如荷花一样美丽。我的心,正为你跳动”
金镶玉心头暗骂,嘴上却习惯温柔的说着,“谢谢”
左势觉得师傅太厉害了,说出这句情话之后,金姑娘果然很高兴。
“今日心头烦扰,没有兴致,左公子可否改日再来?”
推脱只是女人的假意试探,师傅对此行的最终嘱托果然未卜先知。
“我今天只有来见金姑娘这一件事!”左势整理了一下衣衫,昂着头,就是不走。
“…”金镶玉心头的火烧了起来。
怎么也压不下去。
猛地一撸袖子,“你大爷的,赶紧给老娘滚。”
左势呆住了;
丫鬟呆住了;
金镶玉自己也呆住了。
片刻之后…
左势无措的搓手;
丫鬟的眼泪花花的流;
金镶玉昂头望着天,泪流满面。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哭成泪人的丫鬟,金镶玉一把揽住她,将她抱入怀内,“辛苦你了”
当程愚将金针插入金镶玉眉间时,她就应该醒了,只是梦中多年来的行为惯性仍然压制了她的思维。
梦中为蝶、梦醒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