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玄接过店小二的信,又掏出银子打赏,呆小二连声道谢后,他这才关上房门,走到房间的圆桌旁,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
信自然是楚王赵德昭写来的,孙玄越看眉头皱的越深,脸色的神情也越来越气氛,到最后,他五官都扭曲起来,气氛的将信往桌子上用力一搁,差点打翻了桌子,茶壶的盖子‘哐啷啷’滚到桌上,接着掉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分五裂。
孙玄怎么也没想到楚王赵德昭竟然如此没有大局观,不仅不问与对方交涉的如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责任推到孙玄身上,说什么谈判进展的如此之慢就是因为孙玄不作为,还带着个祸害过去,搅乱谈判。
并且表示不会在条件上面加多一分,也明确表示十天之内若达不成合作,孙家也就没有存在楚城的必要。
孙玄心里怒火中烧,明明谈判很顺利,宋弃疾那方也拿出了诚意,只要对方先将扣压的武器款和人员先行释放,就能达成合作,可楚王偏偏要对方先对西凉军下手,然后才能履行这些条款。
孙玄知道,这明显是楚王要拉白帝城下水,等到对方打了西凉军,就不得不和他合作。
而白帝城这边也不傻,不会任由你指挥。
孙玄双手捂脸,一脸郁闷的坐在房间里,他相信楚王做得出来,相信如果合作没有达成,对方极有可能会对自己的家人下手。
那样,他孙玄就别报仇,连家都可能回不了。
他坐在那苦笑了几声,想起爹的尸体肯定也是无人问津,依然挂在那,母亲又卧病在床,他的心就羞愧的无以复加。
孙玄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眼角落下泪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孙玄依然坐在那一动不动,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平息和达成这件事情。
对于夏花开的案件,无面人已经很给孙玄面子了,诚恳的接受了他提出的条件,也并没有在这中间提什么过分和苛刻的要求,并且无面人在刚才来索要武器时,对方完全可以将自己扣压起来,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孙玄知道对方完全可以这么做,但却是没有,在他看来,无面人的所作所为就要比这个楚王高尚得多。
但他也明白,白帝城方面虽与自己达成了私底下的合约,如果到放走夏花开那天,他们也没找武器,会不会做出什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孙玄他也不清楚。
此刻,他只感觉自己四面楚歌,家,家回不去,这里,这里也呆不了几天,仇,仇也报不了。
一股无能为力与满腔怒火在他脑海里碰撞,让见十分煎熬。
他真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消失不见。
可他不能,不能这么做。
他所受到的教育让他不能这么抛下所有,不管不顾。
孙玄推开房门,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望着白帝城的黑夜。
下面的街道两旁已经亮起了煤油灯,反光的玻璃罩让灯火显得格外耀眼,市政工程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路灯的设置。
孙玄也感受到了白帝城日新月异的变化。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低下来来往往的过客,夏夜的晚风吹来,吹散了他心中的苦闷。
正在他沉思之际,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孙玄转过头,见到一年轻男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以为自己挡住了过道,便将拱起的屁股收了收,不想对方依然站在那不动。
孙玄疑惑的望向对方,问道:“阁下是?”
那年轻男子盯着孙玄,沉默了许久后道:“我想知道你与无面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孙玄眉头一皱,“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孙玄冷笑一声,“你想干什么?这里是白帝城,我大叫一声不到一会就会有警卫军过来,我劝你即刻离开,不然依照白帝城的法典我可以告你的。”
那年轻男子嘿嘿一笑,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朝着孙玄的脑袋猛敲了几下,而后一把将孙玄拖进了房间,枪口用力抵在了孙玄的脖子处,压低嗓音道:“那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手上拿着的这是什么东西了?”
孙玄进进出出市政厅,自然对着手枪也不陌生,他惊愕道:“你是警卫军?怎么?你是来替你朋友报仇的?但我劝你三思,再者,杀害你朋友的人并不是我。”
年轻男子抬腿用膝盖顶了一下孙玄的裤裆,后者立马蜷缩的如虾子一般,嘴里哼哼唧唧,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年轻男子见孙玄已经失去了行动力,这才点燃屋内的烛火,他往椅子上一座,枪口对着趴在地上的孙玄喊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跟无面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孙玄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年轻男子将手枪拉了一下,“我没什么耐性继续问下去,你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我有能力让你在这里死得不明不白。”
孙玄趴在那哈哈大笑,笑声带着几分苍凉与无奈。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傻,笑我自己天真。”孙玄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那年轻男子,继续道:“夏花开杀了你的好朋友?还是好兄弟?”
年轻男子摇摇头,枪口依然对着孙玄,他双眉一皱,紧盯着对方问道:“好,这个问题我们绕过去,但接下来的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不然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孙玄疑惑的看着对方,“你…百草堂的那个医女是你朋友?”
这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蔚成。
蔚成不答,“夏花开抢的那双眼睛在哪里?”
孙玄摇头,“我不知道。”
蔚成猛然站起身,用手枪猛的砸向孙玄的面部,后者鼻血直流,疼的面部抽搐起来。
“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我再问你一次,那双眼睛藏在哪?”
孙玄放开捂着鼻子的手,任由鲜血流淌,染红了他的衣襟,神色淡然道:“你动手吧!”
蔚成从孙玄的双眼没有看到恐惧,他知道对方不怕死,他收起抢,倒了被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孙公子,难道你不想替你父亲报仇?身为人子,你就一直看着你父亲的头颅被挂在楚城里?你以为你为朋友两肋插刀,会被世人歌颂?你错了,所有人都会骂你蠢,骂你迂腐。
楚王让你来谈合作,到目前有进展吗?你死心塌地为别人着想,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但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为你那死不瞑目的父亲想过…”
孙玄大喝一声,“够了,别说了,别说了…”他撕心裂肺的挣扎着,嘴里一直念叨着,“求你,别说了,别说了…”。他神色惊恐,身子往墙角靠去。
蔚成坐在那哈哈大笑,“孙公子啊,你是个好朋友,好下属,但你不是个好儿子。”
孙玄坐在那神情接近崩溃,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重复道:“爹,爹,孩子对不住你,求你原谅我,原谅我…”
蔚成望着孙玄的那副模样,有些意外和惊愕。
他自是不会杀对方,只是恐吓一下,但见到对方根本不怕死,便想着这种读书人应该注重仁义礼德,拿他爹的事情逼一逼他,没想到孙玄竟然当场崩溃。
蔚成不知道孙玄受着什么压力和内心正在怎么煎熬,但从此刻看来,孙玄恐怕已经到了极限,再问下去也是徒然。
他有些扫兴的走出了屋子,消失在了大街上。
蹲在墙角的孙玄嘴里一直碎碎念,他像是失去了神智,变得失心疯起来。
他这般过了一两个时辰,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依然没有停。
突他身子猛然一缩,跪了下来,不停磕头,咚咚直响。
嘴里还说着,“爹,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您老人家不要怪罪…”
他重复说了几句,抬起头看着前方空空如也的房间,像是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这一幕着实诡异。
又这般过了一会,他睡在了地上,面朝着墙角。
月色如水,繁华的街头也渐渐在深夜到来之时变得冷清。
偶有几声狗吠响起,仿如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般。
之后,孙玄有恢复过正常,但他的兴致依然没有提起来,就那么坐在房间里,小二送来菜饭,他就打开房门一脚,不与对方见面。
而又有时候,他又变成之前那般疯疯癫癫,对着空荡的房间胡言乱语,又哭又笑。
自从那一日后,再也没有人来找过他,监视他的警卫军将这一情况上报了上去,但并未采取什么行动,不知是在观察孙玄,还是已经对他不感兴趣。
这日,天明之时,东方霞光万丈,但渐渐的被乌云笼罩,日头也就消失了不见了,不消一会,风来了,雨也这么悄然落下。
入暑的白帝城下这么一场雨,倒也解了不少凉。
趴在地上睡觉的孙玄还未醒来。
猛然,一个惊雷炸响,孙玄从地上‘咻’的一下坐起。
他茫然的四下看了看,又侧耳倾听屋外的雨声,脸上是一片恍惚,过了几息,他涣散的双眼渐渐有了色彩,神情也恢复到了往日那般。
他站起身,拿着热水壶倒了些热水洗了把脸,脱掉染血的外衣换上干净的衣服下了楼,点了些吃食让小二送到房间,并还特意嘱咐烧热水,他要洗澡。
从浴桶出来的孙玄整理干净,没了昨日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回到了以前那英俊、文雅的公子哥形象。
他坐在桌子旁,吃起了早饭。
孙玄吃的很慢,一口一口的咀嚼,他神情轻松,十分淡然。
吃过早饭后,孙玄拜访了一位在这期间与自己相熟的警卫军,出来后,他手里多了一份名单。
他照着名单逐一拜访。
而这些名单便是夏花开那日杀害的警卫军家庭。
至于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无人得知,他每拜访一户,便留下一些钱财,像是在替夏花开赎罪。
离开之时,又在对方家中家属耳旁低语了几句,那些家属听了之后会皱起眉头,有些奇怪的看向孙玄,而后点点头。
等拜访完这些人,就已经到了中午。
雨,依然下个不停,他举着雨伞前往了市政厅的牢房,他要去接夏花开离开白帝城。
今日已经到了日子。
在一处后花园里,一个警卫军带着孙玄到了一间屋子里,便转身离开。
过了约莫一刻钟,门被推开,无面人站在门口道:“你随我来。”
孙玄跟着无面人走过后花园,穿过长廊,来到侧院。
侧院静悄悄,无一人值守。
突,一间房门被推开,夏花开穿着朴素的青色长袍走了出来。
孙玄举着雨伞走了过去,替她遮挡雨水。
无面人站在屋檐下,看着孙玄道:“带他离开白帝城,这是帮主的意思,终身不得踏入。至于结盟我看你们楚王也没什么诚意,你回去之后带个话,就说这一切所有的损失由他个人负担。”
孙玄不解,但他也没去询问什么,只是一拱手作了一揖,便带着夏花开从开着的侧门离去。
街头因大雨的缘故,行人稀少,孙玄带着夏花开饶了一个弯,来到了市政厅的正门口,他把雨伞递给夏花开,道:“我去买些干粮,你等我一下。”
夏花开点了点头,举着伞看着孙玄朝着前方转角的店铺跑去,而后消失在那里。
而此时,前方突然来了数百十来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群人朝着市政厅走去,最后目光统一的落到了夏花开的身上。
不知是谁拿着一把菜刀冲过去扯掉了夏花开的雨伞。
那群人将夏花开围在中间,个个群情激奋。
夏花开神色一惊,朝着孙玄消失的地方望去,就见到他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而在市政厅门口,正要出门的无面人看到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他对着门口站岗的警卫军低语了一句,后者立马冲进了市政厅,不稍一会,就有三五十个警卫军持枪结阵跑了出来。
而此刻,被人群围着的夏花开已经倒在地上抽搐,一名老汉手中的菜刀上鲜血淋漓,他神情凶狠,提刀大喝一声,“如此搬弄是非,偷梁换柱,市政厅简直是丧心病狂。”
“走,我们进去找宋弃疾要一个说法。”
“对,我们要说法。”
“我们的儿子不能白死。”
而冲出来的警卫军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的心也沉了下去。
明明早上已经枪决了的夏花开为何会躺在这里?
这几十人转过头看着无面人,眼神之中是被洗刷后露出愤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