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妮拿出水壶喝了两口水,但她并没吞咽进去,而是含在嘴里。
而后,从斜背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些艾草丝和烟丝。
‘噗!’她边用嘴喷水,边快速翻动艾草和烟丝,并将它们混合在一起。待口中的水喷完后,她又蹲下身子,将手中已经微微打湿的艾草和烟叶塞进了一个皮球大小的铁球里,然后拿出火折子点上。不稍一会,铁球上面的无数细小孔洞里就冒出了浓烈的烟雾。
她像提灯笼一样提着铁球经过重重士兵把守的七道光卡,走进了瘟疫最为严重的老街。
老街位于白帝城西南一角,这里街道杂乱,房屋破旧,生活在这里的也多是白帝城的最为普通和穷苦的百姓。
平常甚至连城里的地痞流氓也不屑于来这里‘勒肥’,更别说此刻这里爆发了瘟疫。而临近老街相邻的七八条街道、数万居民都被严令禁足于家中。眼下,这白帝城西南一角除了能见到把守各个光卡的士兵外,便也只有与索妮一样的医者了。
索妮先是走过一段狭长的胡同,这是老街的入口,被称为‘葫芦口’。当初的建造者想必也是希望借‘葫芦’的美好寓意来兴旺此地的风水,只是事与愿违。走过葫芦口,前方的街道豁然便窄,只容得下三人并行,街道两旁的难民也逐渐增多起来。
在这青天白日里索妮倒也不算太害怕蚊虫的叮咬,毕竟她是全副武装,头上戴着面纱,手上也是套着皮手套,浑身上下没有裸露的地方。
走进街道后,她看到的依然是如昨日的那副光景。
人们坐着、站着、或躺着在街道上。有零星的交谈声传来,谈论的无非是这谁谁谁昨天也死了。
这些人面无表情,衣不遮体,瘦骨嶙峋,眸子里黯淡无光。即便是暖阳照在他们身上,索妮也能感觉到他们被绝望和死寂笼罩着。
尽管每日在老街入口和出口的各个光卡处都有赈灾的官员前来派发粮食,但索妮知道,那稀的跟水一样的粥根本无法填饱肚子。
自从这里爆发瘟疫后,死在血蚊之下的人们不过三成,其余的都是实行封锁后而家中无余粮被饿死的灾民。
索妮看到一个小女孩趴在墙角不停的用手指抠着苔藓往嘴里送,她默默的从包里拿出自己准备的一个饭团递了过去。
小女孩刚接过手,不知从哪窜出三四个成年男子一片哄抢。
不等索妮反应过来,那得手之人一口就将饭团给塞进了嘴里。
索妮脸上有丝丝怒意,嘴巴一鼓,正想说什么,却见那几个没抢到饭团的人正用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三步。
“还有没有…”几近歇斯底里,却又近乎无声的呐喊。
索妮不停摇头,转身便跑。那几个人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她包里有吃的。”
瞬间,躺着或坐着的人们一下全部站起,如饿狼一般盯着索妮。
索妮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前方的道路被难民阻拦了,人群渐渐围拢。
小姑娘害怕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有个人伸手去抢拉扯她斜背在肩膀上的布包,索妮不停摇头,嘴里祈求,“没…没有了,里面都是一些药草。”
“把她杀了,分而食之。”
此话一出,索妮娇躯一颤,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落下来,漆黑的眼眸看着眼前这些受过自己帮助的灾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神情里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惶恐无助…
“嘶!”不知是谁扯断了她背包的袋子,从里面散落了一些艾草、烟丝、薄荷叶等中草药。
索妮吓得哇哇大哭,双手护在胸前,不停摇头,口中喃喃着,“我瘦,没什么肉,不要吃我…”
“住手!”一声大喝从索妮来时的路口响起。
一个身穿锁子甲的年轻男子拿着剑站在路中央,一脸杀意的看着这群已经失人性的灾民。他身旁还有一个小女娃,便是之前索妮给她饭团却被人抢走的那孩子。
“索医女,你过来。”那持剑的年轻男子说罢又道:“我已经通知守军,你们若敢再这般胡搅蛮缠,目无王法,别怪我剑下无情。”
人群吓得慢慢退散了几步,有些怕事的直接转头就走。
索妮看了一眼人群,硬着头皮挤了过去。
刚到那年轻男子身边,索妮只觉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女孩关怀的问道:“医女姐姐,你怎么呢?”
索妮摇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表示无碍。
年轻男子长剑回鞘,“跟你说过不要一个人进来,你怎么总是不听?”他扶起索妮,语气变得温柔一些,继续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说过你多少回了,你这脾气,倔的很,跟头牛一样…”
“成哥,这是我身为医者的职责,我怎么能见死…”
“好啦,好啦…这话你对我说了三百六十七次,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啦!我知道,我知道,后面你会继续说什么你负责救人,我负责保护你嘛!”
索妮刚还一副受精过度的样子,现在脸上却是笑面如花。
突从远处传来一声,“妮儿。”
索妮被蔚成挡住了视线,她歪了一下身子,便见前方大师兄宝石正扶着自己的姐姐朝这边走来。
宝石手里也提着一个跟索妮手中一样的铁球,里面烟雾阵阵,气味芬芳。
“咦!成哥也在。”宝石对着那官差蔚成微微一笑,侧过头又小声对身旁的女子道:“小心脚下的台阶。”
似乎他扶着的那女子是位盲人。
蔚成笑道:“还不是给你们这索大小姐做保镖来着,刚才要不是…”
“哈,老蔚你今天不当班吗?这么空闲?”索妮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蔚成从她眼里领会了意图,便打着哈哈一笑,“刚才…刚才好大一只蚊子飞过,幸亏索妮眼明手快替我把它给拍死了。得…得有这么大,这么大!”他说着举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尴尬的又放下了手。
待宝石扶着那女子走到二人跟前后,女子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递到了出来,“蔚大哥,这香囊你贴身戴着,能起到一些作用。”
蔚成呆呆的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女子将手又往前递了一下,蔚成这才赶忙接了过来,“索娜小姐有心了。”
索娜浅浅一笑,“蔚大哥不必客气。”
宝石的目光朝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街道望了一眼,眉头一皱,喃喃道:“一天比一天人少了。”
索妮气鼓鼓的责问蔚成,“你们衙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把这些人困在这里,他们不被那瘟疫害死,也迟早全部饿死在这里。”
蔚成面露难色,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望着他们的灾民,小声道:“你们跟我来。”
随着蔚成带着几人走进葫芦口后,旁边是高耸的墙院。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能听到自己的话语后,这才压着嗓子道:“上面的意思很奇怪,照我个人的猜测好像是准备放弃这里。”
索妮惊愕的吼道:“什么?”
蔚成平静的看着她,“你们是百草堂的人,难道不知道这瘟疫的传播方式吗?”
索娜疑惑道:“既然你们也清楚其传播的方式,就更应该去控制它。若是放任不管,后果会很严重的。目前这些人你们是能困住他们,可那蚊子你们能困得住吗?”
宝石附和道:“这件事可千万马虎不得,搞不好整个白帝城都会遭殃的。”
蔚成摇头道:“我成日与你们在一起,又何尝不知道这瘟疫的可怕之处。我也跟监察大人提及过此事的严重性,不知是我多虑了还是领会错了,但他的态度嘛…”他顿了顿,正欲接着说下去时,索妮急不可耐的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索娜突接过话道:“好像并不着急?一副敷衍的态度?”
蔚成点了点头,“希望是我自己多心了吧!”
宝石与索妮疑惑的看向索娜,但二人都知她有一种灵异的第六感,后者问道:“姐,你感应到了什么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师傅好像也是这种态度。”
宝石愕然道:“怎么可能?百草堂为白帝城第一医馆,又接到胡总管的命令,应不遗余力的遏制瘟疫和帮助灾民,师傅怎么可能会抱有这种心态了?”
索娜摇头道:“你,我,索妮,就我们三个人便是百草堂所为的不遗余力遏制瘟疫的手段吗?”
宝石反问道:“师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索娜没有回答他。
索妮一脸疑惑的望着几人,也希望能找到答案。
蔚成双手抱胸,靠在墙院上,轻声叹道:“钱权名利总有一样能打动我们这些凡人。若照我的猜测,这件事情的背后始作俑者可能是他的敌人,有人想借此机会扳倒他。”说着,他的下巴向城中最高处的金顶扬了扬。
宝石和索妮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都明白对方口中的他是指谁。
索妮气愤道:“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呀!关他们什么事?难道说那个他倒了瘟疫就能得到控制了吗?”
“历来权利的争锋,受害的大多是无辜的人。”蔚成冷冷的笑了一声。
几人同时沉默起来。
过了好半晌,索娜笑道:“不要去理会这些事情。我们身为医者就做好自己的本分,能帮助多少人就帮助多少人。走吧,去把除蚊的草药发一发,看有没有需要看病的百姓。”
蔚成看着几人向前走去,在身后道:“你们即便是医好了他们的其它疾病,但他们也会死在瘟疫或者饥饿之下,你们又还何必做无用功了?”
索娜回过头来,她那双没有黑眸的双眼里闪烁着如宇宙里的浩瀚星辰一般,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道:“蔚大哥,那你了?明知道公理正义不在他们手中,为何你还要同流合污?”
蔚成皱了皱眉头,良久之后,拍了拍手中的剑哈哈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忘乎所以,就危险了。”
索娜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浅浅一笑,转身与宝石和索妮朝着街道走去。
待她们三人走远后,蔚成低下头,以微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那是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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