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叶宰站在一个土包上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猩红的披风随风招展。围在其身旁的亲兵们佩服之心油然而生,纷纷暗赞制台大人有大将风度!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他们以为的大将风度掩盖下,却是一颗疯狂跳到八十迈的心灵。
叶宰每看到一波流寇爬上高高的河堤,心脏就要多跳两下,而且温大还在不停往内加油。
这货的炮哨时不时就要打歪一炮,带来的效果居然是帮流寇炸开了河堤,等于帮其开了条便捷的通道。
好多流寇就是发现了这个规律,专门找被炮打过的地方通过。
叶宰叹了口气,把视角转回河中。
这里终于让他安慰了点。
只见河面上躺满了流寇的尸体,红的血白的冰煞是好看;冰面上被炮砸出了许多窟窿,有大有小。小的能让人掉进去,大的连马都可以吞噬。
就是这一通狂轰滥炸也给追击的督标带去了麻烦,他们也不得不小心避开冰窟窿。
叶宰便亲眼看见一个慌不择路、流寇头领打扮的,人马俱沉。
他不由惋惜,战报上又得少一个匪首的功劳了。
这时,戚烨伟突然提醒:“制台,快看对岸,河南兵来了。”
叶宰一喜,连忙抬起视角。
果如戚烨伟所说,那些被轰破的堤岸空隙中能见到一抹抹鲜红的胖袄身影。
他们晃动着、跳跃着,排命拦截河面溃出的流寇。
然而,他们人数太少了,相对一两万的流寇来说就像大海中的孤岛,很快被涨潮的海水淹没。
此时此刻,叶宰也放下了对河南兵一半的愤怒,虽然来得迟总比不来为好!
见到那些红色越来越少,叶宰心里更急,望远镜左右摆动,想看看督标沿河展开没有?
一看之下顿时放了心,督标出色地完成了战前规划。
中营已全体追下河面;左营往下游几里,小部分追下了河去;前营也不错,往上游的路不好走,但他们已跑到三里外,应该马上就会下河。
正观察得起劲,戚烨伟突然又叫道:“制台,快看下游第三个缺口,好像是邓将军!”
叶宰嘴里惊咦了下,立马转动镜头。
数到第三个被炮轰出的缺口,他找到了邓玘。
不过,邓玘的长相已经看不清了,满脸鲜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仅能凭借其身上的将军甲样式和其身边的“邓”字大旗确认身份。
邓玘带着一队家丁鏖战正酣。可还是那个问题,明兵太少了!
他身边的家丁哪怕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力气,也不可避免一个个战死。
叶宰顿时目眦欲裂,大喊:“邓玘,你糊涂啊!此时再拼还有何意义,赶紧回去防守渑池、义马才是正经!”
可惜两岸相隔太远,加之现场火炮、火枪轰鸣,邓玘根本听不到叶宰的声音。
我去尼玛的!
叶宰放下望远镜,冲戚烨伟喝道:“整队,随我过河!”
“是…”戚烨伟刚要抱拳领命,旋即反应过来,当即改口:“制台不可!军事办有纪律,营以上将领只能在万不得已时才能亲自将兵冲锋…呃…”
戚烨伟看着叶宰愈发涨红的脸,硬着头皮道:“这条是制台您亲定的,故末将…末将请制台遵守纪律。”
叶宰见戚烨伟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怒气不由淡了点,抬手往前一划拉,解释道:“烨伟,你看战场已乱成了一锅粥,本督的军令如何还传递得下去?即使要传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可邓玘那儿不能等了,现今只有我和亲兵队是机动兵力,能迅速过去支援。”
戚烨伟仍然摇头坚持,“制台,请恕末将不能领命。”
叶宰两手重重按着戚烨伟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快速说道:“烨伟,绛州军议你也参加了。你应该知道邓玘死了有什么后果?
不必说其它的,渑池马上就会群龙无首,多半会被流寇击破。然后,流寇将顺着崤山和邙山间的通道直扑洛阳!
过了洛阳就是一马平川,接下来可就是开封,河南的省府!因此,我必须救他!”
戚烨伟在脑中按照叶宰所说的一想,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是亲兵哨把总,任务是保证制台的安全,所以虽然同样很急,却也只能再次摇头拒绝。
叶宰见此,怒火“噌”一下又冒了出来,冲旁边的正急得不行的教导道:“柴国宁,现在本督解除戚烨伟的哨官职务,由你代理!”
柴国宁挺胸接下任命,随后大声说道:“禀制台,卑职请您收回成命,遵守军律!”
“呵呵…”叶宰气急而笑,道:“好好,你倒是聪明。”随即视线在亲兵群中一扫,找到乙队队正成友生,便点点他:“你来任哨…”
哪料成友生一并脚,喊道:“请制台收回成命!”
叶宰面皮一抖,手指继续点向丙队队正,话还没说,丙队队正齐同和也学成友生一样,并脚喊道:“请制台收回…”
手指头再动,又指向乙、丙两队指导,这两人更绝,索性偏过头看都不看叶宰。
连续被手下拒绝,叶宰出离地愤怒,嘴皮发颤,怒喝道:“你们还是不是本督的兵?本督是不是指挥不了你们?”
顷刻间跪了一地,两个队两百余亲兵齐声叩首道:“请制台请回成命!”
叶宰气极攻心,提起脚就想冲始作俑者戚烨伟来个窝心脚,可刚到中途他脑中灵光一闪,脚蓦地拐了个弯就往堤下冲,嘴里还喊道:“行,你们不去本督自己去!”
戚烨传当场炸毛,可他跪着来不及站起来,遂飞身前扑,结果却扑了一团空气。
于是他灰头土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吼道:“都踏马起来,随我冲!”
叶宰听到身后的声音无声偷笑两下,脚下跑得更加欢快,几步来到岸边便往下出溜。
到底戚烨伟是武人,比叶宰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多了,就在叶宰身子下去一半时,肩膀被抓住了。
叶宰耳边响起戚烨伟惶急的声音:“制台制台,我们跟你去,别冲前面!”
邓玘感受了下身上的几道伤口,左右转头瞄了眼仅剩的几个家丁,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械地挥动着长刀向一个流寇兜头砍去。
那流寇身体灵活,低头避过,枪尾顺势向上一撩。
邓玘顿觉肚子一痛,身体跟着往马下急坠,耳边也传来声音:“将军,将军!”
“砰!”
背部又是一阵巨痛,心肺震动,肠子都绞到了一起。没等这股劲儿缓过去,一点寒星陡然在他眼前放大。
邓玘知道躲不过去了,索性闭上双眼。
然后,他却没察觉到利刃入体的冰凉,而是身体一疼,一个人扑到了他的身上。
邓玘睁开眼惊讶看去,就见自己的家丁首领邓大金眉头皱成一团,鲜血由嘴里、鼻孔汩汩冒出。不过,这些都阻挡不了邓一金的笑容,他裂开嘴虚弱说道:“将军,照顾好我儿子,让他也给你当亲兵。”
说罢脑袋一歪,再没了声息。
“沃日泥娘!”
邓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合身一滚,挥着刀便往身边的几只脚扫去。
又砍翻几个,他临时鼓起的力气终于丧失殆尽,于是心里悲凉,这回终于该见阎王了。
然而,阎王可能觉得他杀孽太少懒得收,让他听到了枪声。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