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大军到达太行山下的涉县境内。叶宰照例安排田安国和赵义前去交涉。
田安国其实不太乐意与地方官府打交道,即便那些人都奉承着他,众星拱月似的。因为他心中还有个执念,当然,也有可能是华夏人自古以来就镌刻心中的执念——功名。
他有点嫌弃自己的出身是秀才,当身边围绕着知县、县丞这些至少也是举人出身的官员时,天然就感觉矮了别人一头,总之相当的膈应。
然而,田安国却拒绝不了。
首先,他都不敢当着叶宰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否则叶宰一定会问他:“你正治课白学啦?知不知道我档不论出身?你这是唯出身论、唯血统论,是封建糟粕,要受到批判滴!”
其次,收取地方物资本就是他辎重营的工作,他能推给谁?叶宰老强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也即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说过田安国,再来说赵义。
赵义倒很享受与人打交道的工作,还乐此不疲。既能狐假虎威被人捧着,又能吃好的喝好的,间或还能在温柔乡中滚一遭。
不比当亲卫每天提心吊胆强?
故而在赵义看来,就算自己官复原职再任亲卫把总,也是比不上这份工作的。除非…亲卫统领!
不过,赵义虽然好吃懒做,小聪明却是不缺。他在自家大哥赵匡实掌中营后,便已经斩断了那份奢望。毕竟两兄弟一掌中军一掌亲卫,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叶宰变身柴宗训还差不多。
大军在涉县耽搁了一天,补充了部分物资后再次启程,前往更西面一点的吾而峪口。
吾而峪口就是后世的东阳关,属于太行八径中的?口径,穿过这条径道,西面就是山西的上党地区。
叶宰骑在红免上,眼望躺在群山怀抱中的吾而峪,脑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1937年,抗日战争暴发,12月河北沦陷。川军第四十七军开赴山西前线,阎老西将长治地区划给川军防守,其中有个重要的节点便是东阳关。
当时大雪满山,川军一七八师某部便穿着单衣、草鞋,抗着简陋的武器,卧在这片冰天雪地当中。
日寇到来后,他们任凭飞机轰炸、火炮犁地、机枪扫射,始终坚守不退。直至弹尽粮绝之时,又与冲上阵地的日寇决死肉搏,与敌携亡!
人力有时而衰,何况那个时期的华夏与小日本的确有巨大的差距,东阳关因此被攻破了…
事后官方统计:东阳关血战,歼敌一千余人,一七八师壮烈牺牲两千余人,阵亡营长两人、连长十二人、排长二十余人。
东阳关我军部队基本全军覆没。
叶宰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他后世老家就在四川。虽说他平时调二郞当的,但一要说起川军,心头那股子自豪感便会油然而生,所以他有一段时间老爱研究川军的事迹。就是目的越来越不单纯,学过了作为谈资更多一点。
想到这儿,叶宰嘴角不禁微翘,刚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缅怀那段青春,不料却被一个气乎乎的声音打断了。
“叶制台,你怎么才来?再晚来两天,我们就要被饿死了。”
叶宰郁闷得不行,循声看向十几米外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无奈道:“马将军何出此言?本督不是发出命令,让涉县先期给你们准备军粮了吗?”
张凤仪不听这话还好,一听后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凤眼瞪得溜圆,骂道:“涉县的官儿真是狗眼看人低!我派人去交涉好几次都被打了回来,一颗粮食也没要到。”
“嗯?他们敢抗命?”叶宰心下不快,眉毛立起变成剑眉。
张凤仪撇嘴道:“他们却是不敢违抗总督的命令,就一味推脱,让我派个文官前去交涉才能拨粮。”
叶宰顿时颜色稍霁,奇道:“你是石砫宣慰司同知,就是文官啊。”
张凤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狗官说土司的文官不算事!”
“哦?哈哈…”叶宰不厚道地笑了,换来一个更大的白眼。
“咳咳咳!”
没笑两下,身旁马车里传出几声重重的咳嗽声。
叶宰当即笑脸一收,正色道:“马将军不必忧虑,本督军中粮食足够,分你们一点就是。你去后面找田安国,叫他给你安排。”
张凤仪奇怪地看了马车好几眼,方才抱抱拳自顾打马离开。
叶宰待她走远,便操控红免来到车旁,冲里面埋怨道:“紫玉,你干什么?我是在与下属商议军务大事!”
“哼!”王紫玉小小冷哼了一声,质问道:“你平时都是板着一张脸,为何一见到张家妹子就笑嘻嘻的?”
“我笑了吗我?”叶宰叫起了撞天屈,“人家一个女子,我再板起冷脸是不是不太合适?况且,她的夫君马宣慰是我的好朋友。你能不能别乱吃飞醋?”
“我乱吃飞醋?才没有!我要是爱吃醋,怎么会叫你把山竹收了房?”
“王紫玉,给我住嘴!说了多少遍?我对山竹没那意思!”
车帘刷得拉开,露出山竹一张眩然欲滴的脸,接着哀怨的声音响起:“少爷,婢子知道自己粗手粗脚,绝不敢高攀!”
“诶,我不是那意思。山竹,你听我说…”
话没说完,帘子放了下去。
叶宰张了张嘴,决定还是别在下属面前暴露夫纲不振为好,索性打马向前跑去。
可他耳朵比较好使,离开马车十几米,依然能听到马车内传出的两道压抑的笑声。
只用片刻,他便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不过,他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而感觉好笑,所谓闺房之乐,不足与外人道也。
当天晚上,临时中军帐济济一堂,督标和川军把总以上的武将全体出席。
这里的主人叶宰,则在后帐中与张凤仪谈话,为避嫌疑,让马二柱旁听。主要目的是执行他先前在尧山定下的整编方略,让张凤仪出任前军统领。
之所以要私下单会张凤仪,是因为他习惯了后世的制度——先征求意见。
不然的话,如果换到公众场合,当事人接受还好,不接受就会让领导下不来台,多尴尬?
张凤仪对叶宰的提议不置可否,反问道:“叶制台,我在河南也听到些许传言,说你现在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算是吧。”叶宰谦虚了一把。
张凤仪偏了偏头,眼睛发亮道:“能不能把马祥麟也调过来?”
“为什么?”叶宰道。
张凤仪突然羞涩起来,“我夫君更适合来做这个督标前营统领,我不太方便。”
莫名的,叶宰心里生出一抹淡淡的黯然,认真想了想才说道:“马宣慰在宁远。目前我的手还插不到辽军去。抱歉!”
张凤仪也知道自己提得要求有点孟浪,因为辽东军是一头庞然大物,叶宰即使再红也只是中原五省总督,手确实伸不到那么长。
沉默良久后,张凤仪银牙暗咬,点头道:“好,我答应了,以后就在叶制军麾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