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周延儒,叶宰一时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到底是回家,还是连夜赶去徐光启的家里。早知道周延儒不反对自己和徐光启接触,先前徐光启轿子出来时就应该先去打个招呼。
远处,本职仆人叶贵、客串轿夫石猛和赵义缩在轿子后面,吹着寒风全身冰凉。
叶贵拢着手小跳几下,自言自语道:“少爷站那儿干嘛?怎么还不过来。”
石猛没吭声,赵义猜测道:“副宪可能在想事情。”
叶贵点点头又摇头,嘀咕道:“京城这破地方,十一月份申时天色就要全黑了。少爷再不走,待会都看不清回家的路。”
石猛闷声道:“有火把。”
叶贵听石猛怼自己,脚杆一动就想踢过去,但考虑到身处皇城外面,周边来来回回均是守卫,便忍下来放过了石猛,没好气地说道:“我不知道有火把?要你提醒。我是在想回去晚了怎么和少夫人交待?我们出来时都听到了吧?少夫人说了,晚上做饭给少爷吃!”
“是,我听到了的。”赵义马上附和。
石猛撇撇嘴,他心里只听叶宰的,少夫人什么的根本不放在心上。
于是拱火道:“贵哥儿,既然你这么急,那你敢去把大人叫回来么?”
“怎么不敢!”叶贵一梗脖子,话出口了方觉不妥,但收回来又很没面子,遂恶狠狠道:“去就去,你两个夯货等着。”
说罢,好似上刑场似的,一步一个脚印向东华门挪去。
快至门前五十米时,守门的兵丁提起枪,喝问道:“干什么的?”
这声喝问引起了叶宰注意,转身一看,正见叶贵委委缩缩的样子,便走过去解释道:“别误会,本官家仆。”
城守知道叶宰是谁,当即抱拳躬身道:“叶副宪,宫门即将落锁,您看…”
“这就走。”叶宰一边说,一边走出门去。
叶贵怏怏跟上,嗫嚅道:“少爷,天色太晚,小的…小的是来问问你…”
叶宰打断道:“叫你看好石头,看好石头,你跑过来干啥子。”
“石头在轿底下和枪好好呆着呢。”叶贵回嘴道。
“不能离开你的视线,是不是听不懂?”叶宰低斥道。
“是是,少爷,小的错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叶贵道歉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张口就来,接着问道:“少爷,是回家么?”
“不回,去徐…”叶宰顿了顿,心想去别人家里空着手不好,便改口道:“回,先回去取点东西再去。”
叶贵脸色经过悲乐悲这么三个阶段的转换,最后吭哧道:“少…少爷,少夫人喊你回家吃饭。”
唉哟!
叶宰的头痛更加一层,抚额道:“少爷有大事要办,你回后院和夫人解释下。”
还要去解释?
叶贵想到山竹那两道像刀子一样的目光,不禁打个了寒颤。
华灯初上时,徐府门前灯火辉煌。
叶宰提着一只礼盒登门。
徐府门子见叶宰来了几次,已经是认识了,便客气将他请至门房奉茶。
叶宰一进去,当即有几个官员抱拳行礼,“参见叶副宪!”
原来不是自己晚,还有更晚人。
这些人想必也是来拜见徐光启的。
叶宰定晴看去,大部分都是工部的人,徐光启主管的属下,这就一点不意外了。
与他们敷衍了几句,茶刚喝了一口,门子进来请叶宰,说老爷召见。
叶宰分明能听到门房里等待的人轻轻发出了几声叹气声。
可谁叫自己官大呢?
叶宰摇摇头,甩去这股莫名的优越感,拒绝了门子代收礼盒,笑着解释道:“这个礼物本官要亲手送给徐相,不劳烦你了。”
门子看看叶宰手上拳头大小的礼盒,也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能威胁到老爷的东西,便道了声:“叶副宪请便。”
然后低身在前引路。
徐府中每隔十几米便点着一只宫灯,却也不用打着灯笼找路。
两人顺着灯带拐了几道弯,又穿过一道回廊,来到叶宰来过的徐府内书房之外。同前几次一样,书房内依然传出了阵阵咳嗽声。
这老爷子,命都快没了,还是手不释卷。
叶宰感慨不已,跟着门子走了进去。
“徐相,宰夤夜前来,失礼失礼啦。”叶宰躬身抱拳道。
徐光启躺在一只躺椅上,下半身搭着一张毛皮,努力抬起头看向叶宰,“良臣,你能来老夫巴不得,去看看。”
叶宰顺着徐光启努嘴的方向看向侧面的书桌,只见上面摆着一摞纸,歪七扭八的,其中一张的局部还露出了一个图形。
“这是?”叶宰顿感头痛又不好拒绝,只得走过去想随便看看敷衍一下。
徐光启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认真解释道:“这是老夫根据良臣你所说的钢铁技术,再整理出来的炼制流程。你快看看对不对?”
叶宰翻了翻,面色不禁发囧,他哪儿看得懂,上面写得都是中文代表符号,与后世的希腊式天差地别,只能看图说话,嗯,高炉是我说过的,这个好像是鼓风机?这是传送带?太抽像了!
“怎么样?”徐光启一谈到科学,精神头马上就上来了,支起半身注视叶宰的表情。
叶宰拂不过老人好意,其实也是心疼他。
要知道徐光启人老神衰,拖着病体不仅要处理公务,还要编《农政全书》、《大明历》,这又加上了《炼钢法》的研究,实在是不堪重负了。
遂恭维道:“都对,徐相学究天人,没想到小子随口胡说,您也能整理出条理来。佩服佩服!”
徐光启捻须微笑,道:“这就好。老夫决定将此炼钢法编入《徐氏庖言》。”
“这可使不得,小子真是随口胡说的,当不得真!”叶宰吓了一大跳,连连摇手道。
他知道《徐氏庖言》可了不得,别看这本书的名字像厨师秘籍,实际根本不是。这本书是徐光启汇集了他自己所写的各种军事方面的奏疏、条令、阵法、武器等方面的著作。
要是弄错了,不仅有损徐光启的名声,还害了跟着学习的人。
徐光启见叶宰反对,以为他在谦虚,刚要发笑,喉头却是一痒,不得不咳嗽了几声,呼呼喘气道:“良臣,不必妄自菲薄。老夫看了你拿来的火铳,那上面的钢材…事实俱在么。”
唉唉,那钢是我手搓出来的,跟炼钢炉没关系!
然而此话叶宰说不出口,只好退而求其次,心想郑时良他们通过高炉,好像偶尔也能出一炉好钢,要不…
遂建议道:“徐相,科学的道路上容不得半点侥幸。小子说的非常笼统,不如我将攀西的炼钢匠人叫来,由他再与你说细说说。”
“咳咳,好啊,老夫求之不得。”徐光启面色潮红,直顾点头,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其实他老早就想请叶宰把匠人叫来,可一深想,这么好的钢材,人家凭什么告诉你。故而都是在叶宰平时的三言两语中,以他自己的科学素养强行推导出来的。
叶宰松了口气,递上手中的盒子,介绍道:“徐相,我见你老是咳嗽,应该是肺部发…发病。我这儿有一神药,名青霉素,你老服服看。若是有效果,我叫人多送点过来。”
“良臣有心了,多谢。”
徐光启自家事自家知道,好药不知吃了多少都不见效,遂知自己恐怕大限已到,所以并不对叶宰口中的神药多作留心,挥挥手叫仆人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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