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即将进入夏季,一茬太阳一茬雨,大巴山脉得此滋润,变得郁郁葱葱,草长莺飞。
此刻,在一片高高的绿色草丛中,或蹲或趴着二十来人。
胡八顶在最前面,透过草丛的间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山下的羊肠小路。
忽的一阵急风吹来,飘荡的草籽顿时迷糊住他的眼睛,竟使其当场流下泪来。
在如此情况下,胡八却强忍着没有吭声,只是拿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小心翼翼倒退着回去。
“哟,小八,哪个欺负你了?哭得啷个伤心。”蒋虎笑嘻嘻问道。
胡八看着蒋虎跷着二郞腿、叼着根草的痞赖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生硬道:“眼睛进沙子了。蒋虎,你看你现在哪点还有一点军人的样子?还有,此次行动不是我乙队一队的事,你不能光指着我!”
“呸!”
“嗯?”
蒋虎见胡八的眼睛瞬间鼓得溜圆,赶紧摇手道:“我没呸你啊,我不吐草根咋说话?”说罢换了副嫌弃的表情,“你胡八了不得了了,见了回兵宪胆气壮得不行,连老大哥也敢骂了。行,我去盯着,胡八爷你歇歇。”
胡八嘴角勾起一道微不可查的笑容,郑重道:“叫我宁远,兵宪给取的字。”
“宁远河边的娃?兵宪他真是…”
真是什么蒋虎没有说,摇着头弓着身去了先前胡八的哨位。
留在原地的丙队指导全飞讪讪道:“胡队正,蒋队正这是在赞美兵宪给你取的字,别多心啊。”
“不会。”胡八摆摆手坐了下来。
其实胡八心里非常清楚,恐怕蒋虎就是在腹诽兵宪!全飞如此说,不过是怕自己告蒋虎藐视兵宪一状。
想到这儿他不由轻轻叹气,这蒋大哥老爱四六不着,若非如此,堂堂一个武举人,怎么才和自己一样做个队正。
不一会儿,乙队指导曹久林猫着腰过来,问道:“宁远,我们还要埋伏多久?”
胡八思忖道:“侦辑队简报说,近期一直有少量流寇在七盘关外游荡,不出来时多半会躲在深山老林里。这里我们地形不熟,最好不要深入,只能等!”
曹久林“嗯”了一声,对于军事布置他只能问不能代替主管决定,便放过这个问题,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日头,问道:“宁远,快中午了,要不让兄弟们休息一会儿,吃点饭?”
“可以。”胡八站起身,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补了一句:“不能生火,就吃冷水和饼子。我去炮队那里看看。”
在胡八等人埋伏点的山体更高处,大概二、三十米的位置,两门迫击炮斜指天空,六个炮手围坐旁边小声说着话。
“任炮长,任炮长…”
一个声音突兀在他们几米外响起。
任浩广立即打了个激灵,喝问:“谁?”
“我,胡八。”
话音刚落,一个笑脸自草丛露出来。
任浩广陡然松了口气,没好气道:“小八,你踏娘摸到我们脚下才出声,是在显摆还是在故意吓我们?”
胡八摸了摸头,憨笑道:“都不是。埋伏久习惯了,嘿嘿,嘿嘿…”
任浩广却不接受这个解释,冷冷一笑,闷声道:“少扯皮!啥事?是不是来通知我们撤的?”
“不是不是。”胡八连忙否认,正色道:“军令是让我们埋伏到天擦色,还早。我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可以吃中饭了,不能生火哦。”
“嘁,要你提醒?炮旁边生火,我们不要命啦!”任浩广给胡八撅了回去。
“得得得,你们是炮兵是宝贝,我惹不起。走了啊,小心点。”胡八懒得和任浩广理论,扭头便走。
“晓得,你也小心点。”任浩广冲胡八的背影回了一句,然后转回去向其他五人笑骂道:“这臭小子,已经不再是个爱哭的小娃娃了,你们看到没有?队正做的有模有样。”
“是啊,我记得刚来时天天抹泪。”
“嗯,吃饭抹泪,睡觉抹泪,新衣服弄脏了也抹泪。”
“他们那儿是真惨。去年见到胡八,我才觉得原来我们夔州卫比起行都司来简直就是天堂!”
“可怜他了,听说他家死了五个男丁,相好一家也被活活饿死,家里就剩个老娘。”
“幸好他遇到我们,要不然…”
“唉…”
六个人的讨论声逐渐低沉下去,直至寂静无声。
而另一边,炮兵们口中的可怜人胡八正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周围围坐着乙丙两队的兵丁们。
“香肠你们都吃过哇?就是去年冬天才出现的好东西,咕嗵…嘿嘿,一想就咽口水。”
“兵宪大人给标营定的战术就是切香肠,一截一截的切…咕嗵,让我先啃一口饼再说,miamia…”
“不追求打大会战,只打零星的流寇。最终目的是锻炼我们,再杀伤流寇的有生力量,miamia,都吃都吃呀。”
蒋虎躲在哨位上,一边注意山脚下一边频频回头看看胡八。他听不清楚胡八在说什么,但见胡八那指手划脚谈天说地的模样,不由暗暗发笑,心想:这个小八,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了。
傍晚,各处小分队纷纷收兵回营,军情潮水般向七盘关关城涌去。
守备署节堂,叶宰的晚饭时间,秦佐民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纸。
叶宰摆摆筷子,随口道:“是不是又没打起来?如果是我就不看了,你大致说说。”
接着冲旁边仍在扒饭的叶贵道:“小贵子,怎么没得眼力价儿?给秦将军盛碗饭来啊。”
“唔,唔。”叶贵偷偷翻个白眼,无奈放下筷子出去拿碗。
“辛苦贵哥儿了。”秦佐民道了声谢,也不客气,径直坐在叶宰身边,汇报道:“兵宪料的不错,这五天来,流寇一个都没出现。”
叶宰夹了根青菜送入口中,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同时问道:“这正常么?”
“不正常!”秦佐民定定摇头,分析道:“要想从秦岭以北进入四川,七盘关这里是最重要的通道。我们没来前还有流寇来关口挑衅,我们一来就绝迹了。”
叶宰柱着筷子,眼中射出智慧的光芒,笃定道:“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我们来的消息走漏了!”
秦佐民嗫嚅道:“不能…如此肯定的,也有可能是陕西出了变故,这里的流寇都缩了回去。”
“什么变故?”
叶宰倒不在乎秦佐民反驳自己,飞快开动脑筋,搜索起自己的历史记忆。
半响后,他喃喃道:“曹文诏在山西杀得太狠,三十六营顶不住调这里的杂兵?嘶…三边总督洪承畴也是个狠人,要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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