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森林中,光线幽暗,空气潮湿,腐叶重重叠叠似软软的地毯,一脚踩下去直陷到脚后跟。
蒋虎小心避过一只动物尸体,只觉一股怪味由鼻子直冲脑门,不禁“呸呸”了几声,问前方道:“小八,你晕不晕?”
胡八一刀劈开身前的藤蔓,回过头,白生生的牙齿异常醒目,“蒋大哥,这话你问了八百遍了,我不晕!”
“唉哟,唉哟…”蒋虎抚着脑门,呻吟道:“不行了,头回走这么远,我得吃口药。”说着一扭肩膀,从腰侧拖过羊皮包,往外掏东西。
“诸葛行军散、黄花蒿、藿香水、金疮散…”蒋虎掏一样念一样,直到一只手都塞满拿不动了才问胡八:“小八,你是当地人,说说我该吃哪种药?”
胡八见蒋虎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坏笑道:“每种你都吃点,百病不生百毒不浸。”
“去你的!”蒋虎笑骂一句,把金疮散等外伤药放回包包,单留下行军散、黄花蒿、藿香水。
胡八讶道:“你当真吃啊?”
“吃!”蒋虎点点头,拆开行军散和黄花蒿的袋子倾倒在嘴中,然后拔开盛满藿香水的瓶塞,就着药液冲服药末。
蒋虎现在吃的三种药都是叶宰下令制作的,早在京师得知要走马上任四川行都司时便开始了准备。
如今的行都司可不是后世的凉山州,没有经过大开发尚为生地,位置又在很南方,潮湿多热,蚊虫肆虐,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在古代,岭南、川贵一带有很多瘴气,史书对此记载不绝,其中的严重性看着都怕。
北魏郦道元“泸江水”条说,泸江两岸“时有瘴气,三月、四月迳之必死”。
云南一带流传的民谣很形象地描述,“五月六月烟瘴起,新客无不死;九月十月烟瘴恶,老客魂也落。”
湖南在宋以前曾瘴气极重,湘南一带流传有民谣“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
古代的暴力机器在大自然的灾害面前也不好使,不但南方军队怕,北方军队更谈之色变。
诸葛亮就因畏惧瘴气,药物没找到而推迟南征军事计划。
北朝时期,魏文成帝拓拔濬行幸河西遇到瘴气,人马俱病被迫撤军。
唐玄宗时也曾因瘴气导致南征失利。
砸缸的司马光在中记载,朝廷派侍御史、俞南留后李宓,率七万大军征伐南诏国,结果士兵染上瘴疫,加之后勤补给不利,死去“什七八”,李宓被活捉,全军皆没。后又派大军,前后差不多死了20万人,最后仍旧徒劳无功!
叶宰怕死也怕手下人死,故南下一路都在收集药品,或请或骗了几位生活困顿且愿意南下搏命求富贵的游方郎中。
诸葛行军散和藿香水便是郎中们为对抗瘴气制备的药品。
但叶宰尤觉不够,因为他后世任职所在的涪区某镇正府也有大量的森林,所以组织编撰了一本宣传卫生的小册子,里面就简述过瘴气。
那本宣传小册子介绍,古代所说的瘴气主要成份是腐烂的动植物尸体沤积的甲烷气体,人吸多了会导致甲烷中毒。
再有,南方湿热,会导致人中暑。
以上两者症状较轻,如果处置及时基本无碍。
最致命的还是含有疟疾的蚊虫,森林里是蚊虫的天然聚焦地,乌央乌央的,看起来就像一团团黑云,人类防不胜防。
行军散和藿香水是古来有之的验方,对清热解毒有很好的效果,并不用叶宰操心,只有疟疾明时人认识不足。
虽然李时珍的中说过用青蒿治疗疟疾,但绝大部份医者会误用香蒿,并非对症的臭蒿。
不过,叶宰清楚!
清楚的原因来自一个人——屠大神,大陆第一个获得诺贝尔科学类奖的老人。
老人获奖后,社会上关于青蒿素是中药还是西药争执不已,叶宰关注过,顺便涨了许多姿势。
所以,他命令制作臭蒿,也就是黄花蒿粉。他还提了一嘴,要用冷萃法。
冷萃法是什么法,他不知道,郎中知道。中医发展了几千年,人家已经把中药玩儿出了花。
药物成功制出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使用,具体效果不知。
因为叶宰带军进入行都司走的是水路,少量的陆路也基本是汉人的地界,算是熟地,没遇到过瘴气。
只有在马喇司这里才利用起来。
蒋虎吃过三种药,自觉精神旺了点,抽出大砍刀配合胡八开路。
工作组一行十人,花费一个时辰方才艰难穿过了大森林,来到空旷之处。
这一出来,众人感觉天仿佛都高了一截,空气也跟着清新起来。
包括胡八在内,人人都一身水迹,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可他们顾不得擦拭了,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
如果不是有纪律在,当下便要倒一地。
带队的中阳委员、民正办成员、工作组组长包冈拍拍手,大声道:“同志们,休息一刻钟,若有不舒服的赶快吃药。若想喝水的,千万不要忘了兵宪的命令,不能喝外面的水,要喝就喝你们水壶里的。”
“噢…”
“总算能休息了…”
众人的欢愉声显得有气无力,纷纷坐下,吃药的吃药,喝水的喝水,或者捶打酸软的腿部。
档员、混合营丁哨二队队官、工作组副组长丁有兴凑到包冈身边,问;“组长,不说有土人在林外接应吗?他人呢?”
包冈向西面眺望片刻,不确定道:“也许有事耽误了。”
丁有兴左右看看垂头丧气的诸队员,压低声音隐晦道;“要是有什么大的变故,仅凭我们这十个残兵,恐怕…”
“不会!”包冈用力摆手,道:“阿木约布是积极份子,没有问题。听说村里人也不多,至多百来人,你怕了?”
丁有兴嘴角一扯,“我怕个锤…这个阿木调查过背景吗?”
包冈沉吟道:“父母给头人做工累亡,现有一弟一妹相依为命。他不懂稼穑之术,全靠来建昌营做工讨生活,理应放心。”
“但愿吧。”丁有兴眼中厉色一闪,转头看向西面沉默不语。
一刻钟过去,工作组好像回了半管血,精神不再像刚才那么的萎靡,再次起程。
这下一路所见的就都是田地了,大部分种植荞麦、青稞以及少量的水稻。
看到水稻这种大家都熟悉的植物,队员们不禁欢呼出声。
欢呼的人群中却没有胡八,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蒋虎注意到了,揶揄道:“小八,还逞能不哇?叫你吃药不吃药…”
胡八理都不理,突然转身跑向后面。
他找到包冈,急切道:“包组长,情况不对。”
“怎么不对?”包冈笑问,走包冈旁边的丁有兴也将感兴趣的目光投来。
胡八手指点点周围,“现在是辰时,太阳不大,正是田里干活的时候,可一个人都没有,太不正常。”
此言一出,当即让两个主官一愣。他俩没干过农活,确实不熟悉农时,胡八是本地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包冈还没说话,丁有兴先重视起来,严肃道:“胡八,你说会是什么情况?”
胡八说出在路上已经想好的答案,“要么村里有大事,人都回去了;要么人都提前躲了起来。”
丁有兴边听边点头,随即冲仍在思索的包冈道:“老包,情况诡异,我建议撤回。”
“撤回?”包冈心里一动,但眼睛余光看到前前后后披坚执锐的队员们,胸中豪气顿生,瞬间冲淡了犹疑,遂坚定道:“档魁告诫过我们,依靠民众则一切困难能够克服,任何强敌能够战胜,离开民众则将一事无成。若是撤退,将寒了土人之心。且有你们在,我们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