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谈话(1 / 1)

申时中,天色黯淡。

北风呼啸来去,卷起满地的尘土如黄蛇乱舞,义无反顾冲向坚固的营盘。

建昌地处南方,素有小春城之称,冬日温度本来不低的,但近几十年天道嬗变,昼夜温差极大,听说这几年还会下雪。

叶宰耳闻大帐被风尘击打后留下的“嘭嘭”乱响,眼里的忧郁一闪而没。

一口热茶灌下,长期久坐的身体顿时由内而外变得热乎起来,受这股温暖影响,他情不自禁打个了哈欠。

然而他不能睡,还有日理万机在等着他。

叶宰搁下茶碗,目光重新投到桌上的纸张,见到其中一连串的“优”,嘴角微微一翘,抬头正视前方,问道:“你叫郑永录,读过书?”

帐正中间站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憨厚的矮壮汉子,听叶宰发问后,摇了摇头道:“没有,名字是我爹请算命先生取的。话说那狗X算命的,取个名字就敢收一斗…”

叶宰听了一天的话也说了一天的话,没有精神头再与别人扯淡了,遂摆手道:“永录,来建昌习惯吗?”

郑永录其实还想说,无奈被兵宪打断,只得搔搔头,咧嘴道:“习惯,习惯。建昌和石砫差不多,水多树多。就是有点热,身上经常湿哒哒的,十天不洗澡就痒…”

叶宰眼皮猛跳,心力交萃下再次打断:“永录,你的训练情况不错。我再问你,对吃住军饷方面满意吗?”

“满意满意,比在家里吃得好多了哇,天天像过年一样。就是银子不揣在身上,有些不得劲儿。”

“出来打仗带银子多不方便?道衙也只是帮你存起来,以后会给你发凭证,随时都能取,还算利息!”

“真的?”

“嗯。”

郑永录得了承诺,顿时开心得像个孩子,两眼亮晶晶,不停地搓手。

叶宰连续两天见了几十个人,少有人像王永录这般喜形于色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的?

可不知怎么了,叶宰就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心情莫名轻松了许多,感觉自己做的工作变得更加的有意义。

本官如此费劲巴拉、耗尽心力,不就是想看到他们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普罗大众,露出开心的笑脸吗?

值得!

叶宰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道:“永录,我见这考评录上你的意志一栏为优,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意志?”郑永录愣了下,马上又骄情上脸,道:“遵化城大战,我差一点就登上城头!”

“爬梯子还是搭枪?”

“搭枪。”

瞬时,一杆杆深深扎进遵化城墙的白杆枪历历过目,一声声“雄起”言犹在耳,叶宰顿时肃然起敬,赞道:“好壮士!”

“可是我没能救下我的兄弟们…”郑永录的声音突然变得低落。

“不怪你,不怪你,你和你的兄弟们都尽了全力,本官记得,国家也…唉。”

叶宰的声音嘎然而止,也跟着伤感不已,导致安慰的话根本没什么力道。

伤感气氛在帐中萦绕了好一会儿,叶宰首先清醒过来,心说:跑题了跑题了,今天的主题不是回忆峥嵘岁月,是收心!

遂咳嗽一声,严肃道:“郑永录,想必你的哨长已经知会过你。现在我来问你,你一定要遵从本心回答!

你愿意加入复兴档,跟随我为全天下人吃得饱、穿得暖竭尽全力吗?”

郑永录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问:“能为兄弟们报仇吗?”

“当然能了,东虏正是我们为天下人谋福祉的拦路虎,势必要将它碾得粉碎!”叶宰站起身,大手一挥极有气势地说道。

郑永录初是一喜,随之满脸坚毅,大声道:“我听兵宪的,我加入。”。

“好!”叶宰从案后绕出,将手递向郑永录,边走边道:“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郑永录哪儿懂得这一套?懵逼看着叶宰伸出来的手,完全没反应。

叶宰不得不主动拉起郑永录的手,用力握住摇了几摇。

“啊!兵宪你这是干啥子?”郑永录大惊失色,忙不迭将手抽了回去。

叶宰解释道:“握手礼是同志间见面的礼节…”

“我…卑职不敢,不敢…”郑永录疯狂摇头,退后两步小意问道:“兵宪,卑职能回去了吗?”

叶宰暗暗为郑永录的表现叹了口气,心想这上下尊卑是已经刻在华国人骨里了啊,连不识字的也时时谨记于心。遂意兴阑珊摆摆手,“出去左拐,找郭典吏填表。”

“哦,卑职告退。”郑永录土拨鼠似的,一闪而没。

一直端坐帐内、沉默不语的王之临这时开口了,“良臣,你要的就是如许人士?即便不学东林往来无白丁,也不能如此饥不择食、良莠不齐吧?”

“呵,东林?”叶宰冷笑道:“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矣。”

“无事…”王之临咂摸片刻,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大怒道:“这话谁说的?离经叛道,诋毁天下读书人,简直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旋即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叶宰。

“不是我说的,我也听别人说的。”叶宰连忙摇头,同时暗自警惕,难道我又说了一句穿越的名言?

当然是穿越了,因为这话是颜元说的,明末清初的大儒,历史上1635年才出生,离现在还有五年。

王之临对叶宰矢口否认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再有平素听叶宰“听说”的话多了,多少有点免疫力,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提醒道:“良臣,日后这些牢骚话少说为宜。”

“嗯嗯。”叶宰忙应允下来。

王之临定定看了叶宰几秒,方才放过他,问道:“良臣,建档之事不知会君杰兄,是否不妥?”

叶宰点头又摇头,缓缓道:“行之兄,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依我本心,你和君杰兄均为我之左膀右臂,没有你们便没有我叶宰的今天。但是,君杰兄为人你也清楚,说好听点叫坚持原则,说难听点叫食古不化…”

王之临叹道:“是啊,要不以他举人的身份,再不济也不能磋磨至四十岁尚一事无成,错非遇到你,唉…”

“所以,这事先瞒着他,以后再说。”叶宰定下调子。

王之临默然。

有些话叶宰不想明说,便跟着沉默,给王之临时间,让其自已消化。

良久良久,王之临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暂时将问题压制了,揭过李唯辅的话题,转而问道:“混合营是何道理?历来治军治正均以平衡为要。不分门别派,何以牵制?”

“呵呵。”叶宰失笑摇头,道:“此中道理叫‘掺沙子’!就是要打乱白杆兵与夔州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叫‘国防兵’!更为紧要的,凡以后统兵之人,无论他是那一派的,想做点什么事也带不走所有的人。”

王之临走南闯北,是个懂得变通的人,听后眼睛陡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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