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方人均暗存迫不及待的心理中,交接仪式体现了大明官场少有的高效率。
巳时初,也就是九点过一点,流程全部走完。
陈玉面上古井无波,拱起手口气淡然道:“叶副使,祝你在建昌大展鸿图、节节高升。”
叶宰见后心头一哂,心说你不满意,我还不满意呢!才砍了你两万两银子,我都觉得对不起手下这两千兄弟。
不过身在官场,讲究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特别是文臣之间最是要紧。
叶宰遂云淡风轻,拱手回道:“本官也祝陈兄此去京城,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陈玉深深看了一眼叶宰,再道:“山不转水转,盼以后有机会再与叶副使相见,告辞!”
威胁我?
叶宰笑眯眯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陈兄身体健康,吃嘛嘛香,不送!”
两人同时扭头错开视线,戏演完了竟相看两生厌。
“叶兵宪,恭喜恭喜。”
“兵宪大人,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带头人,请多加观照啊。”
行都司彭定元打头,带领一干人等笑嘻嘻向接官亭踱来。
叶宰赶紧回以热情的姿态,大笑着迎了上去。
陈玉这时也笑了,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人走茶凉,招手叫过马车,施施然坐了上去。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再没人注意到那车轮辘辘,缓缓北往。
叶宰喝得五迷三道、脸都快笑烂了,被亲兵从醉仙楼背出来时,还兀自挣扎着向身后挥手,“高兴,高兴!这次没喝尽兴,咱们下次再约,嗝儿…”
苏豹子叹口气,一边嘟囔:“不会喝就少喝啊,怎么和夫人交待?”一边将叶宰塞进马车。
十几分钟后,马车碾着石板路走过两条街,再穿过一座高大的牌坊,最后来到一处宽阔高深的大门之前。
苏豹子又把叶宰背了出来,刚上两级石阶便听背后响起叶宰的声音:“慢…着,陈玉搬走了吗?我们可不能…做撵人的恶客。”
“走了,他就没回来过。”苏豹子提了提叶宰,无奈回答道。
“哦…进进…”
苏豹子等了片刻,听后面再没传来声音,不由又叹口气,重新起步上了石阶,路过门房时冲里面轻叫道:“马二柱,去厨房叫人给兵宪熬碗醒酒汤送来。”
然后跨过门槛,直往里走。
院子里也有个小号的牌坊,过了牌坊是正务房、大堂和签押房。
苏豹子脚步不停,绕向东侧月亮门。
“干啥子?”
一道冷冰的声音仿佛自九幽升起,吹出的冷气激得苏豹子脖子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苏豹子一个激灵正要回话,马上又感觉身后的人在使劲往下出溜,急切间忘了上下尊卑,吼道:“趴好了!”
此言一出,不但苏豹子愣了,趴他背上的叶宰也愣了,过了好一会儿叶宰才反应过来,曲起指节大力敲打苏豹子的脑袋,骂道:“跟谁说话呐?跟谁说话呐你!”
苏豹子脑壳向前尽量伸出不让叶宰打到,委委屈屈道:“兵宪大人,我怕你掉下来…”
“不尊重长官,罚你十鞭,服不服?”
“服,服。”
“我问你,背我去哪儿?”
“后院…”
“去后院干啥子,我的住处在签押房。”
“夫人说,到家了就要住在家里头…”
“苏豹子,老子问你,你是哪个的兵?”
“兵宪的兵!”
“现在,我命令你背我去签押房!”
“可,可…”
“别可了!私受他人之命,再罚你二十鞭长长记性,服是不服?”
“服…吧。”
傍晚,叶宰自他两平米的木板床上醒来。
马二柱听到响动,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进来,道:“兵宪,快喝了这碗醒酒汤。”
“不喝。”叶宰闻到碗里那辛辣的味道就够够的了,摆摆手拒绝,问:“怎么是你?苏豹子呢?”
“嗯…他被兵宪罚了三十鞭,屋里躺着呢。”马二柱小心翼翼地回答。
叶宰凝神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忙咳嗽一声略过苏豹子这个问题,问道:“有人来找过我吗?”
“有有。”马二柱连连点头道:“李佥事、王经历来过好几次,兵宪都没醒…”
“去请他们来。”叶宰挥手吩咐,自顾起床穿衣。
但是衣服都穿了半拉身子,马二柱还杵在原地不动,叶宰便不悦道:“怎么还不去?”
马二柱手一颤腰一塌,吭吭哧哧道:“兵宪…你还没喝汤,夫人说…说…”
“什么都是夫人说,夫人说,你们还当不当我是你们的兵宪?嗯?”叶宰将衣服一甩,气贯天灵怒喝出声。
“当,当,当。”马二柱飞快搁下碗,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叶宰被马二柱抱头窜鼠的样子成功逗笑,猛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其实心头嘹亮,根本怪不得这些手下,毕竟在他们眼中,兵宪和兵宪夫人均为一体,听谁的不是听?
可这样终究不好,想个什么法子把少夫人给送回去呢?
叶宰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当中。
不久后,李、王二人连袂而来。
王之临都等不及坐下,着急上火道:“良臣,我们被陈玉那老小子骗了!”
“行之,君子绝交不出恶言,注意体统。”李唯辅马上出言提醒。
叶宰一点也不关心王之临有没有体统,那个“骗”字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急问:“怎么回事?”
王之临顿足叫嚷道:“你以为陈玉那老…是好心把金矿送给我们吗?”
“难道不是?”叶宰愣道。
“当然不是了,这狗X耍了个花枪…”王之临越说越气,将李唯辅所说的体统扔到了九宵云外。
从王之临断断续续的气话中,叶宰终于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趁叶宰睡觉的功夫,李、王已经将道衙接收完毕。
陈玉走前只带走了他亲近的人,所以道衙里还有很多吏员。
自这些人口中得知,金矿早就是道衙内公开的秘密了。陈玉不是不想炸矿,而是他炸不了。
他派陈庭去督促会川卫炸矿,会川卫仅这一个大财源岂能甘心?
传说中,那会川卫指挥使狂妄道:“新兵备来了又如何?这天下乌鸦一般黑,老子才不信还有不吃屎的狗!金子分与他就是了,炸了矿我们卫里都得喝西北风!”
于是,一方坚持要炸,一方坚持不炸,便起了冲突。
别看平时会川卫的兵拉稀摆带,可一旦涉及到他们的活路,当即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将陈庭一方打得落花流水…
王之临讲完后伤心欲绝,叹道:“要是我再坚持两天,就两天,陈玉那龟儿不出五万十万根本走不了!”
叶宰也像丢了一个亿似的心痛无比,同时还有一点点尴尬,因为谈判的结果是他同意的。
此时再想想,自己还是年轻啊,着了陈玉那老鬼的道。
他预先定下三日的时间,让自己不知不觉就按照这个时间来安排谈判进度,心里就像绷了一根弦,越到临头绷得越紧,相应的,接受度就越高。
直到最后期限来临前几个小时,稀里糊涂就接受了他的条件,否则自己会先入为主,感觉不接受便会有莫测之后果。
“怪不得这老鬼当场就溜了!”叶宰痛骂道。
李唯辅不满地看了看叶宰,告诫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良臣,此次我等都看走了眼,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后可得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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