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划破天际,遵化城上的天空逐渐亮了起来。
叶宰攥着大黑星站在帐前,身后是一匹刨地微嘶的马儿,叶贵萎缩地抱着石头侯于马侧。
营地里人声鼎沸,人马穿行,不时有传令兵来给叶宰汇报。
“兵宪,城头不见东虏。”
“兵宪,西门没有打开。”
“兵宪,邻营曹参将发来通报,未见东虏斥候!”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叶贵所担心的“东虏偷营”事件是一个乌龙。
叶宰大大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恼火。
不是白白被折腾了大半夜,而是恼怒他自己的惊慌失措。
哪里有一点“胸有惊雷面如平湖”的上将军风范!
他插回大黑星,甩了甩用力握枪后变得麻木的右手,向叶贵气急败坏吼道:“石头给我,你把马送回去。记住,以后不要大惊小叫的,成何体统!”
叶贵乖乖把石头双手递给叶宰,这才灰溜溜牵马离开。
叶宰重进后账,把元宝石搁回炉子烤火,怔怔想起了心事。
其实走这几步,他已经原谅了自己。
毕竟两世加起来的叶宰也只是个普通人,面对生命危险不知所措,甚至胆小怕死都挺正常。但是,这种正常在他手握军权、面对乱世又显得很不正常。
因此叶宰脑海中突然生起一个荒谬的主意,要不要自己去杀个人练胆?
自从他穿越以来,他下过令杀人,也旁观过惨烈的攻城战,但毕竟都不是亲手杀人,因他深受后世的三观影响,下意识地就不想让手上沾血。
现在看来,他这想法非常的虚伪。
他的确没亲手杀人,却在通州城外下令处决了几十个溃兵。而且以后这种事还会更多,良心真过得去吗?
大抵便是所谓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意思了。
可一想到亲手杀人,叶宰便纠结不已,眼睛眉毛皱作一团,法令纹都可以夹死苍蝇。
不知过了多久,亲兵至帐外求见。
叶宰如梦初醒,连忙叫进,然后才发现叶贵蔫头蔫脑窝在帐内的小床上。
他心里顿时不忍,好声好气道:“小贵子,刚才少爷不是怪你,是怪…唉…”
亲兵这时进来了,叶宰的话嘎然而止。
“禀兵宪,张部堂请你入见。”
“知道了。叫石砫的秦都督了吗?”
“小的不知。”
“好吧,你去集合今日轮值亲卫,我马上出去。”
“是,兵宪。”
亲兵马大柱行了个捶胸礼,径直出外安排去了。
“小贵子,别假兮兮装可怜了,少爷还不知道你?过来,帮少爷穿官服。”叶宰向叶贵招手道。
叶贵扁着嘴过来,细声细气道:“少爷,你从来没这样骂过小的。是不是现在有了亲兵,不待见小的了?小的…小的想回去侍候少夫人。”
我尼玛!
叶宰一拍脑门,心道这货就不能给好脸色,眉毛一立,喝道:“还不快点!”
遵化南城,中军大账。
一片欢声笑语…
张凤翼、马世龙、商辅明领头,各地勤王将领弹冠相庆。
包括一直以来郁郁寡欢,很少出席军议的顺天巡抚也出现了,正自抚须大笑,见牙不见眼。
为什么?
因为昨晚东虏连夜撤兵,把一座空空的遵化城留给了官军。
历史上是不是这样,叶宰并不清楚,但他心里隐约认识到,这里面多少有旁边秦老夫人的功劳。
当然,也不能否定其他人的功绩,十几万军队围城,东虏二三千人岂会不怕?
按理说东虏遁走,不费一刀一枪收复国土,叶宰应该一起高兴。可他仍然觉得很遗憾,腹诽道:狗屁的围三厥一,狗屁的避免狗急跳墙,昨天就应该拉上大炮强攻遵化!
狗曰的你们现在高兴了,可昨晚杀声叫了一晚上是怎么回事?
官军斥候的回报帐内诸人无一不晓,东虏屠杀了遵化城里所有带不走的人!然后扬长而去。
狗曰的!
叶宰每扫视一个人,便在心里骂一声“狗曰的”,直到扫到了一位白面短须的将军,正好窥到其笑容中闪过的一抹讥笑。
两人的眼神瞬间对上。
那将军大约没想到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叶宰也没想过会看到他的小秘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僵持片刻,那将军笑容急敛,扶了扶头上的兜鏊,大步向叶宰走来。
“咋的,想开片?”
叶宰双手握了握拳,目视龙行虎步的将军,对比后不禁泄气,右手心虚地摸向了后腰。
“敢问是叶兵宪当面?”
那将军并不是来找茬的,反而彬彬有礼向叶宰抱拳。
叶宰把着某硬物不放,点头道:“是我。将军有点面生,未请教…”
“末将曹文诏,山西参将,营地就扎在叶兵宪旁边。”
“哦,曹将军!本官久仰大名。”
叶宰收回手,抱拳回礼。
曹文诏他可太知道了,杀流贼的第一狠人,史称明末良将第一。
他俩没见过面,不过这位第一良将的战绩早就传遍整个勤王军。
前两月,曹文诏奉马世龙之命,率领王承胤、张叔嘉、左良玉等人在玉田与东虏鏖战,基本势均力敌。
事后虽然官军死伤更多,但要知道,这可不是守城,而是野战!
敢和东虏浪战,得多大胆量?
袁都督那么大的胆子,皇帝都敢忽悠,也只敢一路尾随东虏,至北京城下才背城决战。
曹文诏因此战被论大功,指日高升。
根据叶宰脑中的军略布置,曹文诏应该刚从大堑山转场到遵化来的。
曹文诏被叶宰的动作搞得呆了下,因为他从没受过文官的礼,平素文官对他最多和颜悦色勉励两句,那里有还礼的道理?
故而他心里就是一暖,再次抱拳,诚惶诚恐道:“叶兵宪,休要折煞了末将…”
话音未落,曹文诏便感觉一双温暖的手将自己扶起,耳边还传来温和的声音:“曹将军浑身是胆,敢于当面挫败东虏兵锋,令本官佩服不已!以后我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嗯!”曹文诏重重点头,刚才心里那丝被人窥探到的不快,迅速消溶在这句温暖的话中。
叶宰把着曹文诏的手臂,将他拉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边看着他的脸色边试探道:“曹将军,别怪本官话直。刚才你似乎对大家的兴奋不以为然?”
曹文诏猛地抬头看了眼“真诚”的叶宰,迅速垂下头道:“是,末将不忿让东虏北归。”
“着啊!”
叶宰右手砸左手掌心,发出了“啪”的一声,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模样,热切道:“本官也做如是之想。可怜我川兵俗血奋战,死伤无算,居然放虎归山…”
说着一捂心口,“本官这心,痛啊!”
曹文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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