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现在不叫宜昌,叫夷陵州,领三县,属荆州府。
虽然它是散州,视同县,但其知州级别不低,从五品,基本能与叶云程平等对话。
而且知州作为主人,还有一定的优越感。
叶云程本来是不想下船的,这几天的锻炼让他身心疲惫,想着让手下去把事情办了就行,自己不如偷个懒。
不料却遭到了李唯辅的强烈反对!
他说,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就是一张网,不愿结识也不要得罪。来了别人的地盘不去拜访是失礼,也会引发误会,是不是瞧不起人?
再有,官员过境送上程仪是潜规则,你不这样做,若其他官员何?
这样一来,恐怕知州不会感谢你,其他官员也会恨死你!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趟。
“唉…”
瘫做一团的叶云程叹着气起了身。其实道理他都懂,后世也没少干,原想现在自己地位高应该免了那些迎来送往的功夫,没曾想古今之事一以贯之,到哪儿也逃不掉。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叶云程点起叶贵及赵匡小队,浩浩荡荡下船。
其他人则严守船队,除了军辎人员无故不得下船。
待叶云程落了地,就见秦拱明、张凤仪、宋伦领着一票人马已经等在了码头上。
王之临领着几个将领过来行礼,并请求叶云程赐下关防,以便他们进城索要军粮。
按制,客军过境,当地军民有协饷之义。
叶云程却很不看好他们此行,因为这纯属在别人兜里掏钱。有那钱,不如自己衙门搞搞福利,就算开仓济民也能收拢人心。不像客军,拿着东西拍拍屁股走了,于我何益?
不过叶云程也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只多叮嘱了一句:“若是夷陵州实在推脱,你们也不要硬顶,先用银子买。我自会与知州分说。”
秦拱明和张凤仪点点头,这种情况两人在奢安之乱时遇过不少,那还是四川,遑论外省?
宋伦则是个小白,因与指挥使不合,机缘巧合领兵出来,只有讷讷应下。
倒是张凤仪多了个心眼,提问道:“叶兵宪,我等大军过境的消息想必已闹得夷陵满城皆知。若米铺囤积居奇、坐地涨价,又该如何应付?”
叶云程在听的同时,眼睛却老往张凤仪开合的小嘴儿瞟去,只感赏心悦目。此时见两瓣嘴唇抿在一起,不禁感到遗憾万分,便正气凛然道:“我们出来了就代表着川军的形象,记着!我们是仁义之师,买卖一定要公平,不可欺行霸市。”
众人当即愕然,什么特么的仁义之师?没听说过!我大明的军队没军饷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有错吗?
张凤仪更是隐隐来气,感觉兵宪的话好像在讽刺自己这些土兵军纪不好。于是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带着刺,道:“叶兵宪的意思,就是任由他们宰我们喽?”
“呵呵,看来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叶云程揶揄道。
张凤仪怒火更盛,柳眉竖起,不悦道:“那叶兵宪什么意思?”
叶云程将美景尽收于眼底,心里愉悦一点也不生气,笑道:“我说的是买卖公平!我们四川米价是多少?”
“高时一两一石、二两一石,低时一两二石。”张凤仪气儿还不顺,板着俏脸回答道。
叶云程一拍掌,笑眯眯地说道:“取个折中价,一两一石。这就是公平!”
“啊?”
众人全部震惊当场,心说这个兵宪好不晓事!这几年年景不好,粮食一直在涨价,就算湖广粮多,恐怕一两也买不到一石吧…
王之临问道:“那米商们不愿以一两的价格出卖呢?”
是啊!
一票人均这样想,同时将视线集火兵宪大人。
叶云程眯了下眼睛,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说出的话也像寒风般冷洌,“我们抗枪打仗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世人的公平!拿起你们的枪,拿起你们的刀,去将不公平碾得粉碎!”
“不可!”李唯辅急忙出声。
李唯辅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起初还觉得叶云程大有进步,处理的很好,不用自己出面。没曾想后来越说越不像话,竟然暗示纵兵抢掠,这怎么得了!因此并未多想,站出来坚决阻止。
李唯辅一反对,顿时让底下的人无所适从。
到底听谁的?兵宪高高在上,理应听他的。然而,李唯辅才是与自己直接打交道的人,平时也是由他代表兵宪发号施令。
看着众人都是一副懵逼的样子,李唯辅也觉得自己孟浪了,舒缓语气说道:“能买就买,不能买就算了。等兵宪和我与知州协商后再说。”
说罢拉着叶云程,匆匆就往城里走。
边走还边埋怨:“良臣,你这样会让他们把心抢野了,此去京城三千里,难道一路抢掠而去?别忘了,你才是他们的带头人,到时毁谤满天下也都是你!
况且,朝廷要我等文臣节制武夫为了什么?不提以文御武那一套,就说行军期间,不就是要我等文臣去协调筹集军粮吗?
若是武夫们自己就可以征粮,那后果…国将不国啊!”
叶云程听后却不置可否。诚然,李唯辅说的很对,现实就是如此,为了防止武将坐大,历代朝廷都牢牢将人事和后勤掌握在文人手里。如若不然,安史之乱马上就在眼前。
但是,叶云程来自后世。他深知军队并非天然就是破坏者,他们其实也可以是生产者、建设者,区别就在于军队有没有文化,或者说信念。
没有信念的军队,当兵只为吃粮拿饷,国家负担得起他们是强兵,国家负担不起就是强盗。
而有了信念的军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哪怕吃草卧冰,也不愿拿百姓的一针一线。
当然,大萌的兵很大部分是卫所兵,说起来也算生产者。但二百多年下来,他们已经没有了祖先的荣光,完全退化成生产者、农奴,甚至流民。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有卫所兵自己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却是体制、卫所官员的欺压和腐败。
叶云程忽得心有所感,回头瞥了紧跟在身后的赵匡等人,对李唯辅促狭道:“君杰兄,现在我听你的。但以后,我不但要让手下这些兵打击尖商,我还会让他们打土豪分田地,三返五返,扫除人间一切害人虫!”
李唯辅心丧若死,合着我先前的话白说了?顿时来气了,板着脸说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一路沉默,快到州衙时,知州早已迎在衙外,一见青色官袍现身便朝后挥手。顷刻间,一道高亢的唢呐声划破天际,吹奏出欢快的迎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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