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
雨水在车窗上汇流成一条条小溪。
笃笃!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窗。
一把碎花雨伞下,顾玲珑微笑着站在车外。
徐思齐伸开车门。
顾玲珑收了雨伞,矮身坐了进来,说道:“好大的雨呀,幸亏带了雨伞…”
徐思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玲珑嫣然一笑:“你说呢?”
“姜斌告诉你的?”
“嗯。”
“他让你来做什么?”
“他说,只要见到我,你就明白了。”
“这个姜斌,搞得神神秘秘,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
徐思齐心里很清楚,之所以让顾玲珑前来,是为了抓捕“铁锤”时,自己出现的逻辑更为合理。
从特务处的角度,当然不希望徐思齐暴露身份。
姜斌并非故意隐瞒,他也是临时起意,匆忙打电话通知了顾玲珑。
顾玲珑问道:“还要等多久?”
“也许在下一秒,也许要等上两三个小时。”徐思齐回答道。
“哦,那就等吧…”
“玲珑。”
“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菅原枝死了,你知道吗?”
顾玲珑惊讶的说道:“菅原枝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吗?”徐思齐盯着顾玲珑的眼睛。
顾玲珑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徐思齐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玲珑,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诚实的好姑娘。起码,对我从未说过谎。可是,在这件事上,你似乎有所隐瞒,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顾玲珑欲言又止,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徐思齐说道:“菅原枝被杀的前一天,有人看见,她上了一辆轿车…”
只要拿着菅原枝的照片,加上顾玲珑或者顾倾城的照片,以徐思齐的办案能力,很快查到了与此相关的蛛丝马迹。
那时候,顾倾城在家里养病,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所以,照片上的女子,只能是顾玲珑。
顾玲珑犹豫了一会,低声说道:“思齐,对不起。”
徐思齐摇了摇头:“玲珑,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玲珑赶忙说道:“你误会了,我没杀她。”
“那、菅原枝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把倾城害成那个样子,我本来确实想杀她…”
事到如今,顾玲珑也没隐瞒,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徐思齐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那也就是说,杀菅原枝的另有其人。”
顾玲珑连连点点头。
徐思齐忽然笑了笑:“会不会是陈怀部动的手?”
顾玲珑愣了一瞬,随即说道:“怎么可能呢,陈大哥和菅原枝无冤无仇,干嘛要杀她?没理由呀。而且,我听玉蓉说过,她哥哥连杀鸡都不敢…”
徐思齐表示赞同:“是啊,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呢?”
“那你觉得、是谁杀了菅原枝?”
“吴淞口地处偏僻,极有可能是抢劫杀人。我听说,那边的治安很差,经常发生恶性案件。”
顾玲珑闷闷不乐。
不管怎么说,菅原枝的死,多少都和自己有一些关联。即便死的是一个日本间谍,她心里还是很不安。
徐思齐说道:“身为一名特工,这种事以后还会遇到。这次,就只当是一个开胃菜,大餐还在后面。”
“我是文职人员…”
“特务处的文职人员也是特工。”
“唉,我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去军令部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对错,都是自己的选择…哦,对了,既然危险解除了,你也可以回家了。”
“菅原枝死了,他们还会派别人来的。”
“应该不会了。菅原枝死于非命,在日本人看来,肯定会认为是国府派人干的,短时间内,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况且,中英援助计划已经成功签署,从动机方面分析,日本人没必要再冒险做这种事…”
雨点急促的敲打着车窗。
顺着车窗蜿蜒流淌的雨水,模糊了车内和外面的视线。
顾玲珑默然片刻,忽然毫无征兆的抱住了徐思齐,用英语喃喃着说道:“我可能是中了魔,做的事情有悖常理,如果魔始终在我心里,从而导致恶念恶行,希望仁慈的上帝能够宽恕我、拯救我…”
猝不及防之下,徐思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铃铃铃铃!
公用电话亭的电话机适时响起,算是暂时缓解了尴尬的局面。
徐思齐轻轻推开顾玲珑,打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进了电话亭,伸手拿起了电话机:“喂?”
“徐探长?”电话另一端是姜斌的声音。
“对,是我。”
“不用等了。”
“抓到人没有?”
“没有。”
“宁志成没去和上线接头?”
“他哪也没去,直接回家了。”
“这是怎么回事?”
“共党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花样。”
“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回去后,我会展开调查。先这样吧,辛苦了,徐探长。再见。”
“再见。”
即便是在电话里,姜斌也不敢称呼“徐少校”三个字。
电话都需要经过人工转接,万一要是被接线员听了去,那可就算彻底泄露了徐思齐国党特工身份。
现在两人的对话,即便泄露出去也没关系。
国府和英租界当局经常性的展开联合行动,搜捕藏身租界内的共党分子。
回到车里,徐思齐启动轿车,在大雨中疾驰而去。
顾玲珑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才问道:“我们去哪里?”
“去顾公馆。”徐思齐回答道。
“任务结束了?”
“对,结束了。”
“思齐…”
“什么?”
“我刚刚失态了。很抱歉。”
徐思齐笑了笑:“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我也有过。失落也好,伤心也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面对。”
顾玲珑面露惊讶之色。
徐思齐开着车,沉默了好一会,说道:“父亲去世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如同天塌了一样。不怕你笑话,没人的时候,蒙着被子哭过好多次。就好比说,从小到大,你一直视为榜样、力量的源泉,比自己强大的人,忽然就没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