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煦路巡捕房。
审讯室内,徐思齐面色平静,事情出现了反转,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种事如果预先不安排后手,那才叫奇怪。
徐思齐甚至怀疑,巡捕来的如此及时,阿毛和胜子突然翻供,根本就是张孝临在暗中操纵。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自己赶上了,人命关天,自己若是不管,肯定会酿成惨剧。
李巡长倒背着双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徐思齐,说道:“收押之前,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巡捕房代为保管,等你离开时,分毫不差予以返还。”
徐思齐的证件、手表、钱夹、钥匙、半包香烟、火柴,包括戏院给的一封银元,统统放在了桌子上。
旁边有巡捕专门负责登记,然后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现如今,即便是家财万贯的大财主,随身也就揣个十块二十块,很少有人会带这么多钱上街。
一是不方便携带,二是没这个必要。
看到整整一封银元,李巡长的眼睛顿时亮了,说道:“徐思齐,你刚才说自己是学生,对吗?”
“是的。”
“一个学生,上街带了这么多的钱,可以解释一下吗?”
“请问,哪条法律规定,学生就不准携带超过一百块银元?”
李巡长冷笑道:“徐思齐,我警告你,这里是法租界巡捕房,你最好配合一点,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徐思齐说道:“这些钱是黄金大戏院给我的酬谢。”
“酬谢什么?”
“酬谢我帮他们抓了两个搞破坏的歹徒!”
“……”
“李巡长,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那两个人才是罪犯。”
“究竟谁是罪犯,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轮不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李巡长板着脸,大声吩咐道:“来人,收押!”
从外面进来一名巡捕,问道:“李巡长,犯人关几号牢房?”
李巡长略一思索,说道:“他既然是学生,那就关在4号牢房吧。”
“是。”巡捕把徐思齐带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李巡长赶忙回手关好房门,对负责登记的巡捕说道:“阿水,弄好了吗?”
巡捕阿水把登记明细展示给李巡长,嘿嘿笑道:“小菜一碟,好了!”
物品明细栏内本来有字,记录着犯人寄存的财物,现在除了徐思齐的亲笔签字,其他地方一片空白。
李巡长啧啧赞道:“真别说,洋鬼子的玩意儿就是好用。”
阿水说道:“听说这叫密写药水,要用火烤一遍才显影,每次看,都得用火烤…”
这里面的猫腻其实很简单,登记物品时,阿水先用密写药水写一遍,然后立刻让徐思齐签字确认。
算上戏院给的100块,徐思齐身上总共103块,登记明细上应写着:银元一百零三块。
阿水用正常钢笔重新写一遍,原本的银元一百零三块,就变成了银元一十三块,其他还和之前一样。
阿水说道:“巡长,那小子的手表也不错,估计最少能换10块大洋…”
“马后炮!都写完了,还咋改?”李巡长扔给阿水20块银元,剩余70块都装进自己的腰包。
得知徐思齐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再仔细一查他的家世背景,更是毫无威胁而言,这种坑人的把戏自然发生。
事实上,如果是对付普通人,这招几乎是百试百灵,毕竟白纸黑字写着呢。
即便明知道被巡捕坑了,也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犯人的被褥很少拿出去晾晒,加上监狱内的环境阴冷潮湿,时间久了,就有一股发了霉的酸臭味道。
来到4号牢房门前,巡捕掏出钥匙打开铁门,对徐思齐说道:“进去!”
徐思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警官,有件事要劳烦你。”
“啥事?”
“我平时有看报纸的习惯,明天能不能帮我买一份报纸?”
巡捕看了看徐思齐,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说道:“摆谱儿摆到巡捕房来了,你也不打听打听…”
徐思齐插口说道:“等我出去后,必有重谢。”
“重谢?有多重?”
“你开个价儿。”
巡捕心里很清楚,徐思齐这件案子纯属冤案,只要黄金大戏院愿意出证明,估计三五天也就无罪释放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两块钱…行吗?”
“行!”徐思齐一口答应。
“你要看啥报纸?”巡捕心里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要少了,这位没有半点犹豫,看样子是有钱人啊。
“世界报,申报,每样各一份。”
“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之间有了灰色交易,巡捕对徐思齐也算照顾,特意送来一床干净的被褥。
正常来说,每间牢房核定人数为十二人,租界治安相对比较好,平时也没那么多犯人。
巡捕房监狱属于看守所性质,重犯都被送去了提篮桥监狱。
左侧一张上铺空着,徐思齐爬上去把被褥铺好。
来了新狱友,其他犯人都坐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全都一声不吭的看着徐思齐。
借着昏暗的灯光,这些人看着有些面熟。
徐思齐说道:“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以后多关照。”
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关照啥呀,我们还不知道让谁关照呢…”
他说话带有明显的东北口音,徐思齐立刻想起来,他们是前两天在四马路唱歌的那些学生,于是问道:“你们是东北的吧?”
“嗯。”
“那、怎么到上海来了?”
“我们不想当亡国奴,就偷着跑出来了。”
“同学,听我一句劝,学生还是应该做好本分,你们这样偷着跑出来,荒废了学业不说,家里肯定也惦记你们…”
徐思齐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哭泣声,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哽咽着说道:“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他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立刻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们当初为啥出来,忘了?”
少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道:“我没忘,可是,这么大的上海,去哪找共*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