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静初接过装有痴心蛊王的小木匣,小心塞入袖中,神色有些道不清的落寞,对凤乘鸾郑重道:“姮儿,这世上旁人于我,皆是草木,唯有你是头顶日光。”
她微微欠身,是以南渊皇后朝觐九御皇后的礼节,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
凤静初明知背后披沐着凤乘鸾的目光,却不想再回头。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再也回不去了,她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两小无猜地牵着手,说着闺中女儿家的悄悄话。
她对于她,就像草木之于太阳,虽时有怨怼,恼其灼热,却又仰赖其生息。
虽渴望热切追随,却力有不逮。于是,只得退避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静静承沐恩泽。
但是,又有谁心甘情愿,活在施舍之下?
可若连这份施舍都不要,又如何活下去?
凤静初最聪明之处就是安分,懂得心存感恩,将是非轻重权衡得清清楚楚,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站稳,从无妄想,从不作死。
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活到最后!
也正因如此,凤乘鸾才敢将温卿墨这份大礼送给她。
百炼之钢,方有绕指之柔。
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胜似万千囚笼。她既然能守得住自己的心,就一定能替凤乘鸾守住温卿墨这个人。
凤静初脚离开的脚步愈发轻快,唇角莞尔。
姮儿果然是她的太阳,总是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两支大军际会之后,又向前推进了,大约二十余里,便驻扎了下来。
景元礼坐在被皮草包裹的厚厚的马车里生闷气。
身边两个美人揉肩,将他揉得一晃一晃。
“真是气死朕了,秋雨影本来跟朕最好,这会儿见了旧主,就连朕是谁都不认识了!”
他将左右美人齐齐揽入怀中,“奇怪了,朕的皇后呢?好几天没见了,还怪想的。”
想归想,也就是随便说说,景元礼皇帝做的开心,才不会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呢。
远处阵前,秋雨影从远处策马疾驰回来,到了阮君庭御前,有些喘,“君上,不能再往前了,恐有埋伏。”
前面,摩天雪岭之下,白茫茫的死寂一片,一丝儿声响都没有。
凤于归骑马在侧道:“白玉京有动静不是一两日的事了,阮临赋御驾亲征,临时歇在西南王苏勤胜那里,是个人都知道,只是为何如今大军压境,他却纹丝不动?”
“不是纹丝不动。”阮君庭的目光,仿佛能望穿对面浓浓的雪雾,“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凤乘鸾虽在他身侧,有些忧虑的望了一眼他的侧颜。
这雪山中,藏着三百万尸煞,还有十万死掉的黑骑精锐。
若是历经五年天火遗骸的魔化,会是什么情形,不得而知。
“我再深入一点看看。”她夹了马腹边要走!
“回来!”阮君庭和凤于归异口同声怒吼。
凤乘鸾就没敢再动一步。
连胯下那马,都老老实实地,硬是退着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站好。
她斜眼溜了一圈。
阮君庭瞪她一眼,她爹瞪她一眼,连秋雨影看她的眼神都是鄙视。
你自己什么身份没点逼数?
“父帅,不如让我去走一遭。”一直默默跟随,没什么存在感的凤昼白忽然开口。
阮君庭瞥了眼凤乘鸾。
凤乘鸾果断回绝:“不行。”
凤于归却道:“男儿本就志在疆场,二郎既然有心,就去吧。”
“爹!”凤乘鸾急了,“他是你儿子!”
凤于归瞪眼,“妇人之言!此刻在场的儿郎,哪个不是别人家的儿子?谁不是爹生父母养?”
“那为何我不能去!”
“你是女儿!”
凤于归就差没说,你是阮君庭的心肝儿!是他的祖宗!你要是去了,阮君庭就得跟着去,阮君庭要是去了,后面这五百万都得跟着去,还探什么探!
凤乘鸾明知二哥急于将功补过,也知父帅是给了他这个机会,可眼前的情形,前面一切都是未知,实在太过危险。
这种时候,她宁可自己去冒险,也不愿意让至亲之人有丝毫闪失。
“凤姮…!”
阮君庭伸手压住她勒着缰绳的手,示意她无须再争。
凤乘鸾心疼自己二哥,狠狠剜了阮君庭一记眼刀。
凤昼白策马上前领命,经过凤乘鸾身边。
他依旧带着万金楼的杀手面罩,除了腰间一条白玉带,全身上下皆是阴郁的黑色,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姮儿乖,二哥去去就回。”他像小时候想偷偷出去玩,拿一根琉璃糖哄她不要吵,不要被娘知道一样。
凤昼白调转马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妹妹,嘴唇动了动,却没人看得见。
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凤昼白带着一支二十人的小队离开。
宁好好也没吭声,径直带着自己的人,从大军一次斜插出去,追着他进了雪雾深处。
“楼主这是何必?不过是探个路。”凤昼白一颗心早就被痴心蛊折磨得如一团死灰,只有在宁好好面前,会多说上几句话,却早就不会了什么叫“情动”,什么叫“温柔”。
宁好好也不介意,她早就习惯了这个闷葫芦,骑在马上,铁扇摇得哗哗响,“你是我花了大价钱养起来的玉带王,若是万一折了,我万金楼岂不是蚀了老本?”
凤昼白没说话。
宁好好又眨眨眼,“反正我要把你看紧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凤昼白依然不语。
宁好好又追了几步,“大不了以后我听你的啊?赚的钱分你一半!”
“三七分!”
“全给你!”她有点急了。
凤昼白还不吭声,背对着她,自顾自前行。
一片迷茫中,除了脚步声,马蹄声,宁好好的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你若是再不答应我,可能…”
宁好好一辈子,就这一声儿,听起来像个女儿家的模样,是恨嫁的心急,切切地追着情郎。
可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所有人,全都停住了脚步。
前方雪雾深处,人影憧憧,森罗而立,看不清有多少,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没有一丝一毫。
嗡——!
一把悍刀呼啸着强袭而来!
噗噗噗!
杀人如掠破水上鼓起的泡泡,行在最前面的几名金腰带,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那刀横切成了两截!
紧接着,一片惨白的雪雾之后,传来骨节拧动之声,细细碎碎,若隐若现,无边无际!
悍刀飞回时,对面雾中,为首的高大人影,伸手将刀接住,向天扬起,整只尸煞大军,便齐刷刷向前迈进一步!
只一步,却是震天动地!
震得摩天雪岭上,一阵隆隆巨响,引起山顶一次小小的雪崩。
“快跑!”
宁好好紧张抓住凤昼白的手,掉头就要跑!
凤昼白却脚下未动。
“不行!大军还没完全准备好!不能将它们引回去!”
他说着,手中长剑向前竭尽全力一劈!
一道长长的冰雪狂龙,呼啸着向前面为首的尸煞扑去!
嗷呜——!
那尸煞被骤然激怒,狂刀崛起,奔着凤昼白而来!
凤昼白飞身掠起,踏雪向远处飞去。
“你疯了!你这是送死!”宁好好在他身后嘶吼。
“替我回去报信,让姮儿早做准备!”雪野迷雾中早就没了凤昼白的身影,只有声音回荡,最后消失无踪。
宁好好任凭周围的万金楼杀手拼死相互,立在雪中,望着凤昼白远去的方向,身影有些飘零,“我刚才想说,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咬了咬牙,铁扇刷的一亮,随手揪了个人扔出包围圈,“替我回去报信,不得有误!”
说罢,便冲入杀阵,向着凤昼白离开的方向,一步一步,杀开一条血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雪野杀伐迷乱之中,又是一声悍刀狂啸!
宁好好陷在乱尸之中,无力抽身,再回首间,发现自己的上半截身子,已经向一侧一歪,滑了下去。
她最后看见的一张脸,狰狞恐怖,却有些面熟。
一道黑漆漆的疤痕,从面颊斜穿而过,满头张狂红发如火焰般灼灼。
那脖颈上,是用铁线缝了寸长的针脚,歪歪斜斜,硬将头颅固定在了身子上。
这个人,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宁好好没空再想了,眼前,一只残破的铁靴从她脸上踏过。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回荡,“太庸天水若是沦陷,这世间无人能独善其身。”
无人能独善其身…
呵呵…
五百万大军,与南渊凤家军在收到消息后,严阵以待。
雪山深处,呼号声渐起,凛冽的腥风,裹挟着浓雾,滚滚而来!
骨碌碌…
一颗人头被从迷雾中丢了出来,滚到凤于归马前。
那一双睁着的眼睛,死死望着他的父帅!
“二郎!”龙幼微一声惨叫,险些跌下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