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一片骇然!
原来这个什么太冲山来的,专杀凤乘鸾的巨魔一样的人物,竟然也是九御之人!
一个人,入五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那如果现在来的,是十万个这样的人呢?
高台之下,凤道固没了首级的尸身上,颈口的血还未干涸。
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在空气中弥漫!
“哈哈哈…!”夏焚风突然放声狂笑,领口微敞,露着强悍的胸肌,肩头扛着大刀,一头红毛飞扬,吓得多少人一哆嗦,“现在,你们知道‘九御’二字是什么了?哈哈哈哈…!”
景元熙手指霍地指向下面,明黄冕服微颤,“阮君庭,你到底要怎样?”
阮君庭撸猫一样,撸着脚边的凤乘鸾,“今晚日落之前,将有十万黑骑兵临百花城,景帝若是现在退位让贤,孤可以保证,百花城中军民百官,尚可看到明早的太阳。”
所以,天黑前,会有十万个战铮峰那样的人兵临百花城,只要皇上不退位,全城所有的人都要死!
这个消息,在整个鹿苑中炸开,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开始有人匆匆逃离,前来作陪的朝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都给朕闭嘴!都给朕坐好!谁都不准走!谁敢妄动,朕就诛谁的九族!”景元熙在高处咆哮,暴跳如雷,“哈哈哈…!逼朕退位?朕退了,你来做南渊的皇帝?阮君庭,你凭什么?”
阮君庭淡淡牵了牵嘴角,拉长了声调,“想多了,景元熙,小小南渊,孤从未放在眼中!只是凤姮不喜欢你做皇帝而已。”
他说罢,懒得再理会上面如疯狗般的人,只垂眸望着凤乘鸾,眼光无限宠爱。
“凤姮!又是凤姮!”景元熙回手将身边的案几砸翻,暴怒回身,“为了一个女人,你敢拿江山来威胁朕!给朕杀!把他们统统全都杀光!还有谁敢谋反,谁敢勾结外敌,谁敢觊觎朕的皇位,杀!全部杀光——!”
“杀——!”场下,五万大军,一声山吼!
战铮峰高大身躯站起来,拖着巨槊,翻身上马。
凤乘鸾抱着阮君庭大腿,仰头望着他,不知是他身形太高,挡住了日光,还是天色变暗了,总之,明明是正午时分,天光却渐渐变得暗淡。
刚好,阮君庭也低头看她,指尖将她额角湿漉漉的发丝拢了拢,“乖,再忍一会儿。”
“嗯。”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剩下的最后一点神志,也在渐渐冰消瓦解。
天色,正在飞速变暗!
终于有人发现异样,指向天空,“快看!天狗食日!是天兆——!”
“天兆!天兆啊——!”
“改天换日!这是要变天了啊!”
“南渊要亡了!我们全都要死光了!快逃啊——!”
鹿苑再度失控,所有人蜂拥逃散!
被一众老臣围在中央的容虚成将手握成拳,在大腿上重重一敲,“既然已有天兆显现,那么我等自当顺应天意!”
他站起身,率先来到御前,双膝跪地,最后行了君臣大礼,“陛下,臣,宰相容虚成,携皇朝百官,恭请陛下逊位!”
容婉大惊,浓妆的脸上,失色到扭曲,一骨碌从座椅上滚下来,“爹!你疯了!你是国丈,你怎么可以逼皇上让位!”
容虚成当然没疯,这其中地利害关系,他算得比谁都清楚!
他自从捧了凤帅之印,就一直被文武群臣觊觎,如风车里的老鼠,所有人都在怀疑他要站在哪一边!
他一面要忙着牢固朋党,一面又要时时揣测君心,生怕一个不慎,掉进景元熙的坑里被活埋了!
景元熙给他帅印,分明就是捧杀瓦解他的势力,之后好将朝政大权收归到皇权之下。
眼前,九御来袭,倒是个千载难逢的脱困之机,他若是到了这个份上,还死忠于景元熙,只怕不用等到今晚九御黑骑杀到,就要被那些主张皇帝逊位的人端了脑袋!
人啊,谁不贪生怕死?
可他若是第一个拉下景元熙,再推出深藏不漏却野心勃勃的景元呢?
那么,下一朝,他容虚成就凭这份拥立之功,就算不能稳坐宰相之位,也至少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天下大乱之时,景元熙反而镇定了下来,四平八稳重新坐回龙椅,“容虚成,不出朕之所料,你果然早就与秦王勾结,密谋逼宫造反!”
“臣不敢,臣只是为皇上,为南渊,为天下苍生,甘愿做这千古罪人!”容虚成深深叩首,匍匐在地,俨然忍辱负重之身。
所有与他一同上前逼宫的朝中重臣元老,齐齐跪下,叩首高呼:“臣等,恳请陛下为苍生福祉考虑,逊位让贤!”
“你们…!你们全都逼朕!”景元熙被这一群人围在脚下,气急败坏,“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朕砍了!砍了——!”
容虚成猛地站起来,高举凤家军帅印,“本相看谁敢造次!”
见此情景,容婉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爹,你疯了啊!你疯了!快住手,你就算不为女儿着想,也要为你将来的外孙考虑一下啊!”
“哈哈!外孙!你腹中那块肉是怎么来的,真的以为老夫不知道?”
容婉慌了,痛哭匍匐在地,“爹,不是那样的,我是你的女儿,是南渊的皇后,我腹中是皇上的龙种,是南渊未来的皇帝!爹,这孩子身上也淌着您的血啊!”
“是啊,他身上淌着老夫的血,却没有景氏的血!”他挥手直指景元熙,“老夫的消息要是没错的话,皇上,您的龙脉,早在两年前的花城宴上,就已经被人给废了吧?”
“一派胡言——!”景元熙如被针扎了一般嚎叫,之前强压着的嗓子,立刻跑调般地变了腔调。
容虚成呵呵一笑,“既然老夫一派胡言,就请皇上脱了裤子,以示天下!若是龙脉无损,老夫不但献出帅印,当场自刎谢罪,他们这些人,也都会誓死追随陛下,铲除叛党,捍卫百花城,捍卫南渊!”
他拈着胡子,好整以暇。
经过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明察暗访,细致观察,凤乘鸾递给他的消息必不会错!
“请皇上昭示龙脉!”满地跪着的老臣,齐声高呼!
“不用请了!哀家可以作证,皇上的确龙脉已毁!”高台下,有女子一声喝,施若仙被凤静初和景元左右搀扶着,脸色惨白地拾级而上。
她登上高台,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一双眼已是通红。
“皇上,始终是皇上,他就算是逊位,亦或者是死,也曾经是我南渊的皇帝,你们让一代君王当众露体,以验龙脉,成何体统!”
施若仙一生稳居中宫,又以太后之尊主理朝政,言语之间怒而生威,即便此时受人胁迫,也不减半分气势。
今日渊华殿中,景元陪她下的一手好棋。
棋子只有一颗,落子只有两处。
要么,死守景元熙,坐等沦为阶下囚,余生枯守冷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么,扶持景元,承认他继位的资格,交出玉玺,继续做她的太后,安养天年!
施若仙举棋不定间,外面传来九御黑骑就要兵临城下的消息。
全天下都在逼着她的熙儿退位,全天下都在等着看他们母子死!
她生了细纹的手微颤,深深闭目,将那颗子落在了景元想看到的地方。
“哈哈哈哈!真是朕的好母后!真是那个一手牵着朕长大的好娘亲!哈哈哈哈!”景元熙最后的强硬,在看到施若仙的那一刻,全都化成了灰。
他的生母,他的太后,竟然在这个时候,也弃了他!
施若仙望着景元熙,使劲张大了眼睛,控制不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皇上,下召吧,你若是逊位,秦王登基之后,你还是太上皇,母后陪着你,我们去望山行宫隐居,可好?”
“隐居?哈哈哈哈…!”景元熙狂笑,“自幼让朕不惜一切代价做皇帝的,是你!现在要朕放弃皇位的也是你!朕的龙脉被废时,是你逼着朕咽下了世间的一切苦,朕登基后,又是你让朕享尽了世间的极乐,现在,你为何又说让朕随你去隐居?凭什么?就凭你是朕的母后,朕就要什么都听你的?朕的命运,就要任你摆布?不可能——!朕绝不逊位——!”
一直不动声色的景元此刻掀了衣袍,从容跪下,端然道:“皇兄遭逢突变,情绪激越,的确情有可原。可如今天兆已现,那十万九御黑骑已经距百花城只有三百里之遥,南渊存亡,迫在眉睫,臣弟愿临危受命,代皇兄抵御外敌,守住河山。”
他说完,向着景元熙三叩首,“臣弟今日当着南渊所有忠臣元老,以及太后的面,对天发誓,来日外敌肃清,海清河晏之时,必定还位于皇兄,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哈哈哈哈…”景元熙笑得差点岔了气,“让出去的皇位,还能还回来?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二弟,你这么多年,韬光养晦,藏得实在是太深,朕若不是一时心软,就该早在登基之时,就将你等全都像元深那样敲成傻子,到时候,看他们还扶谁上位!”
天上的太阳,眼见着只剩下一道弯弯的金边儿,如老天爷正眯着眼,静观着人间的闹剧。
容虚成再次跪下,“臣,恭请皇上逊位!”
一众大臣,纷纷叩首,随声附和:“臣,恭请皇上逊位!”
“放肆!你们大胆!”容婉爬起来,张开双臂,护在景元熙身前,身怀六甲的孕肚高耸,“你们这些老头子,枉为人臣,食君之禄,却欺君到如此地步!试问在你们心中,天道人伦,君臣礼义,上下尊卑,到底何在?”
天光,渐渐收起,整个百花城,一片黑夜。
景元熙坐在龙椅之上,望着容婉模糊的背影。
原来,到最后敢于维护他的,竟然只剩下这个一直贪慕他,又受尽他欺凌羞辱的女人!
当头顶上那最后一丝金边儿也被黑暗吞没,大地陷入黑暗之中。
数百年不遇的天兆,恰逢此时!
鹿苑之中,一片哀嚎!
忽然,夜色中,一声轻啸,响彻长空!
一道亮光,如一颗新星,从百花城正南方缓缓升起。
那亮光,爬升到最高处时,轰地一声炸开!
漫天光华,照亮无边黑夜,绚丽无比,光芒万丈!
凤凰!
一只由烟花组成的火凤凰,在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时,照亮了天空!
再接着,一声!两声!三声!…七声!
百花城四面,接连放出尖锐婉转的烟火声!
“是凤家军的黄莺叫——!”有人高喊。
凤家军?
容虚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帅印,他并没有召唤各路凤系军阀前来勤王啊!
那黄莺叫放出的顺序,相当训练有素,不徐不疾,俨然就是当年的凤于归治军之风!
这绝不是仓促之间招来的救兵!
所有人看向容虚成,容虚成看向景元。
而景元看向景元熙。
“哈哈哈哈…”景元熙忽然笑了,笑得直抽,“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白痴!哈哈哈!你们全都被凤于归那个老混蛋耍了!他根本没死!他一直藏在葫芦山,只是朕一直没有告诉你们罢了!哈哈哈哈哈!”
他转身,手脚并用,爬上龙椅,俯视脚下的每一个人,“你们谁都别想把朕从这上面弄下去!哈哈哈哈!朕活着是南渊的皇帝!死了也是!”
他指向景元,“你不是想做皇帝吗?来啊,等朕死了,这里就是你的,但是,你驾驭得了凤于归吗?等到哪天,他那个宝贝女儿忽然不高兴了,你的下场只会比朕更惨!哈哈哈哈…!”
容婉转身,跌在龙椅上,抱住景元熙的脚,痛哭流涕哀求:“皇上,不要!不要!你不要死,你还有臣妾,还有我们的皇儿,您不能死!”
“皇儿!哈哈哈…!哪儿来的皇儿!他们不是说了吗,朕的龙脉早就废了!何来的皇儿!”他一脚踢在容婉的肚子上,“滚开!你连与朕同葬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确没有。”一直扶着施若仙的凤静初开口,惊变于前,依然端庄从容,向景元行礼,“请秦王殿下将皇后娘娘交给臣妾照顾吧。”
容婉本已哭得七零八落,此时一听此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要,不要,不要将本宫给她!不要!这个女人是个魔鬼!她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不要啊——!”
凤静初再也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太监将一路挣扎的容婉架走,之后,按规矩,一次向众人行礼,“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秦王殿下,事关江山社稷,臣妾一介女流,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告退。”
她淡然转身,裙袂轻盈,黑夜和火把掩映下,云淡风轻地步下高台,目光平和得有些恐怖。
这时,鹿苑外,有人高喝:“臣,凤于归,率七路凤家军忠臣良将,前来勤王!”
紧接着,便是铁马金戈之声,大批军队,步伐整齐划一,乘夜色而来。
勤王!
凤于归勤的是哪个王?
七路凤家军,虽然不到南渊总兵力的一半,但是,凤于归和他的嫡系就像是狼群中的头狼,十七路军阀,在他的死讯传出后,一面各自为政,一面不断被景元熙削弱,整编,早已是一盘散沙。
此时,忽然有七路军阀重新聚在了凤字大旗之下,那么剩下的散兵游勇,除了归顺,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大势已定,这天下的大势,原来根本就是凤家的大势!
景元的心头,突突地跳。
凤乘鸾那日与他在楚王府筹谋逼宫夺位之事,只说天狗食日之时,会给他一个惊喜,可却没说过凤于归还活着!
那女人到底是要给他惊喜,还是惊吓?
头顶上,太阳重新被吐出一道金边儿,天色隐约放亮如黎明时分。
凤于归一身金铠,大红披风,精神郎朗,英气勃发一如当年。
他来到高台之上,向景元熙行君臣之礼,“臣,凤于归,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占着龙椅的景元熙就算再傻,也不会再妄想凤于归是个傻子。
“呵呵呵,凤帅,你是来逼朕退位的吧?你这个老东西,就算与朕有滔天的仇恨,造起反来也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有节,朕佩服你!”
“皇上过奖。”凤于归收身抬头,“既然皇上已将一切明察秋毫,不如就尽快下召吧。九御大军将至,百花城危在旦夕。”
“好啊!”景元熙一个人站在龙椅上,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来人,笔墨伺候。”
他还在想拖延时间,景元却已不耐烦,咔嗤,他将自己的食指咬破,“时不我待,臣弟愿用自己的血,供皇兄拟旨。”
景元熙无奈,又四顾了一番,“此地无纸,既然是退位诏书,又用的是新皇的血,岂能随便写在地上。”
伏在地上的容虚成抬头,“那就请写在陛下的皇袍上吧。老臣愿意为皇上宽衣!”
说罢,便起身,不容分说,去扯景元熙的龙袍。
百官齐呼:“请陛下成全!”
景元熙虽不情愿,却也没办法,一个凤于归在此,胜却千军万马,他若是反抗,只会更加不堪!
他是皇帝!至少他现在还是皇帝!
“退下!朕自己来!”
他怒喝。
容虚成悻悻收回了手,揣在袖中,就那么迫不及待地盯着他。
景元熙慢慢解去腰间玉带,又将衣襟上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
这身皇袍,人人都想穿,想要穿上它,不知要夺了多少人的性命,而一旦脱下它,就必定会被它要了命!
他脱去皇袍,穿着明黄中衣,将那一袭五色锦绣工工整整铺在腿上,之后,接过景元递过来的滴血的手指。
头顶上,日光已经显出一半,天色重新亮起。
景元熙凝视着面前的皇袍,握着那根手指,颤颤巍巍,却迟迟不肯落笔。
“皇上若是不知如何起草,不如由臣弟代劳。”景元已经彻底失去耐心,手中用力,强行在皇袍上画出第一道血痕。
就在这时,下方,杀声骤起!
景元熙绷紧的嘴角便是一勾。
你们真的朕没有后招了吗?
嗤嗤嗤!
鹿苑中,不知何时涌入许多白衣少年,头戴玉色抹额,额间一朵血色莲花,冲入人群之中,见人就杀,招招毙命,刀刀封喉!
“是血莲子!”林十五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与鹰老六带着凤乘鸾的人冲了进去迎敌。
这些司马琼楼遗留下来的残部,跟随凛三,被温卿墨招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极短的半个月间,竟然功力大增,变得嗜血狂暴,而且杀人手段异常残忍!
就连林十五,一路冲杀中,也将将与其打成平手。
日光苍白,相持之下,对方猛地抬头,惊得人全身一个寒颤!
浅蓝色的眼睛!
高台上,凤于归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忽觉身后一道凉风,景元“啊”地一声惨叫!
接着,便是施若仙一声惊呼,“熙儿!”
再回头时,就只见景娴彩色的人影掠过,景元熙就已经不见了,顺便带走的,还有景元的一根手指。
鹿苑上空,回响着景元熙的声音:“卫戍军及御前郎官听旨,今日鹿苑之内所有乱臣贼子,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