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息怒!”林十五额角青筋暴跳,“冤有头,债有主,这群兄弟对暗城忠心耿耿,对尊主也礼敬有嘉,这是为何啊?”
凤乘鸾用帕子擦了被茶水沾湿的手,“十五爷,你先是告诉本座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现在,又想教本座,什么事,该怎么做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林十五强迫自己低头,才藏得住那一只独眼中发狠的光!
一招之内,她将他清河码头上的精英全变成了独眼龙!
就为了那个喜欢将人做成花瓶的变态女人!
凤乘鸾站起身来,踱到他身边,“今夜本座取他们一只眼睛,是要你知道,在你的地头上出的事,你林十五首当其冲,责无旁贷。而之所以留你一只眼睛,是因为,你这只眼睛还有用!”
她转到他身后,稍稍俯身,惊得林十五不得不跪直了身子。
“还有,在本座面前,是与不是,能与不能,不是你能说了算的。此前,你心里的主子,是沈霜白,是温卿墨,但从今天开始,你的主子,是我,凤乘鸾!”
“是,尊主有何吩咐,林十五定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他虽这样应承,却是能有几分诚意?几分敬畏?
“真的?”身后,凤乘鸾声音稍稍略轻。
林十五仅剩下的那一只眼睛立刻紧张地瞪圆,几乎屏住了呼吸,就如被狼吻抵住了后脑,你不知道它会先一口咬断你的脖子,还是啃下你的半只脑袋。
“呵呵,”凤乘鸾只是清冷一声笑,拍拍他削瘦的肩,“别怕,刚才说了,你还存在的价值。”
她这刚一下船就三吓一哄的,果然是事有他要办!
林十五不想在用后背背对这个女人,只得大胆转身,拱手深躬,“请无间尊主示下!”
凤乘鸾轻敛裙角,在他面前单膝蹲下,直视他的眼睛,“好,本座此行,你也看见了,身边没有半个可靠的暗城之人跑腿办事,来日进了百花城,必定有许多不便,所以,这一次,想请十五你陪本座走一趟。”
她这是要拿他当刀,切开百花城中七公子的老巢,削皮去瓤,深入其中,取而代之!
这种事,若是成了,来日暗城之中,极乐、无间两厢交锋夺权,他林十五就是第一罪人!
若是败了,温卿墨岂不是也第一拿他开刀!
做不得!
可林十五不敢拒绝,只得暂且应承下来。
“…是,属下遵命!”
几个念头飞快地闪过,眼中一抹惊惧犹豫,这一声硬撑,就在嘴上就迟了半拍。
凤乘鸾看在眼中,嘴角似是似笑非笑地微微一牵,没再说话,缓缓站起身来,径直带人向外走去,向身后撂下了话。
“十五啊,顺手替本座将那七个人点个天灯,我姐姐她怕黑,更怕死人,天没亮之前,灯要烧的旺旺的,而且,谁都不准死。”
“…是。”
最后这一个字,几乎是从林十五牙缝里蹦出来的。
所谓点天灯,就是将人的脑壳开个口,灌下蜡油,栽上灯芯,将活人当灯点。
岸上,七盏被捆在木桩上的天灯很快被点亮。
惨叫声,透过勒着嘴的浸血的布,不绝于耳。
凤乘鸾对这些惨状并没什么兴趣。
酷刑的目的,对她来说,不是折磨这些必死之人,而是威慑活着的人。
比如,码头上的这些。
再比如,大船上站在黑暗中的那些!
等到她带人返回到大船歇息后,江水重新恢复平静,夜色中,只有那七盏天灯垂死的哀嚎。
重露站在的大船的暗处,静默地注视着前面的码头。
到底经历过什么的女人,在统摄这一切?
他若知道她曾经失去一切,手脚尽断,瞎了双眼,抱着那些腐烂的头颅,枯坐在冷宫深处。
他若是知道,她两次痛失骨肉,却只能眼睁睁看见自己丈夫的尸体被人挂在城楼上,任由风吹日晒,日渐腐朽。
他就该知道,这些惨烈的事,对于从地狱归来的女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良久,重露忽然蓦地一个机灵!
身后有人!
回头间,正见秋雨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立在他身后,正冲他莫名微笑。
“秋先生,大半夜的,人吓人,吓死人!”
秋雨影背在身后的手递出来,手中正握着一只折了脖子的信鸦,“刚从甲板上捡了只死了的鸟,看看是不是你们九御惯用的信鸦?”
重露的头皮嗡地一下麻了,“呵呵,我们的信鸦都在笼子里好好的,这个,必是只普通的寒鸦。”
“唔,在下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秋雨影回手,随便将死鸟丢进江水中,“江上夜里风寒,早点休息。”
他说罢,转身负手离开。
见他没再多问,重露稍稍松了口气。
可秋雨影没走几步,又停住了,“对了,几位九御来的大人追随殿下时日尚浅,可能有所不知,恕秋某多说一句,在殿下的身边做事,没人可以擅作主张,更加绝对不可以替他拿主意。”
刚刚放松下来的重露,整个人立时绷得笔直,抱起双臂,戒备却强行镇定道:“呵呵,秋先生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追随皇太子,无非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随时听从差遣,该如何做事,我等自然心中有数,无需先生费心提点。”
“好,看来是秋某多虑了。”
“呵呵,秋先生在殿下身边劳心劳神,鞠躬尽瘁,我等自愧不如。”
“重露大人谬赞。”
“秋先生过谦。”
两人又呵呵哈哈客套一番,才分头各回船舱。
重露等到看着秋雨影的身形真的消失在船舱中时,戛然停住脚步。
他抹了一把掌心,发现手里已全是冰凉的汗。
他们擅自传信回九御的事,必定已经被殿下知道了,此番只是遣了秋雨影来警告,便是恩威并施,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若是不懂珍惜,只怕就再没有下次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从子夜到黎明之间,有一段最黑暗的时光。
码头上,几只黑影,悄无声息潜入水下,向大船底部游去。
只要在船底挂上几颗暗雷,就可以转眼之间将这一船的人,连带那个女人炸得尸骨无存!
到时候,暗城将仍然只有一位尊主,一切都还会和从前一模一样!
几个人,从不同方向,在江中如水蛇般悄无声息,分头向大船潜去。
可却在距离大船不远处,就生生游不动了。
那面前,如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们屏蔽在外。
再然后!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细想,水底那股力量骤然一涌!
狂暴的石柱炸然轰天而起,如乱石穿空,直直将几个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的人给掀上了半空!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船的四周响起,炸起十多丈高的水墙!
江水如山,在狂涌到巅峰的瞬间,有那么一瞬息的停留,之后,似是依旧被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推碾而去,以大船为圆心,向周遭狂涌而去,直拍江岸。
不知是爆炸的余威,还是暗藏在水中的劲流,一瞬之间,摧枯拉朽,无情将木板打造的清河码头如推烂泥一般,席卷而过,撕扯了个稀烂!
巨浪消退,黑色的大船,依然如故,在火光掩映下,稳稳漂浮在江面上。
码头客栈窗前的林十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从窗缝借着江上火光,透过纷乱的水雾,分明地看见大船的一扇窗前,有人发间银光霜染,衣袍猩红欺血,也正望向他这边。
那目光仿佛穿过黑夜和火光,再透过窄窄的缝隙,准确地在逮住了他,令人骨子里满是寒战。
砰!极轻的一声。
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将窗子关上!
“爷!”身边与他一样成了独眼的副手,“怎么会这样?那暗雷怎么全都提前炸了?要不要让兄弟们再试一次?”
林十五刚才关窗时憋住的那一口气,此时才提上来,“不行,船上还有不得了的人物,惹不得!赶紧收!”
“啊…?是!”属下有些不解,他从未在十五爷的脸上看到过惧色,即便是当初在七公子面前,那一只独眼,也是从容不迫。
而此时,他面部冷硬的肌肉有些不可控制地抽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隔窗那一眼,非亲见而不得知。
随船而来的,除了一个喜欢见面就拿活人点天灯的恐怖女人,还有一尊莫测的魔神,隐身于凡人草芥不得窥见之处!
林十五一试不成,只得连夜带人去码头上请罪问安,再寻个替罪羊,就说有人对无间尊主的处置心存不服,挟怨行刺云云。
船上,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只能带着人在码头上一直跪着。
凤乘鸾这一晚,打了两架,收拾了两拨人,感觉有点累,翻了个身,想补个觉,却被身后那个不甘寂寞的给捞了回去。
“乖乖,你说,孤方才厉不厉害?孤是不是比雷火弹还凶猛?”阮君庭将脸埋进她的发间,没皮没脸地腻歪,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他,要不要他。
凤乘鸾贪睡,拱开他,敷衍道:“厉害,你最厉害!谁都没有你厉害!”
“那乖乖要怎么奖励孤?”他越被夸,越来劲儿。
“封皇太子殿下给我当镇宅的门神。”她闭着眼,哼唧着应付。
“孤这么好,就做个门神?”
“哎呀,吵死了,随便你,想当什么神就是什么神!”
“好啊,”他一颗头,使劲往她颈窝里钻,“孤想做你的床神!”
凤乘鸾:“…”
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明天还有正经事呢!
呜呜呜…嘤嘤嘤…
林十五带人在被炸得水淋淋的残破码头上跪了几个时辰,船上,凤乘鸾被阮君庭用双手双脚抱住,两人闹够了,又足足懒懒睡到晌午才迟迟醒来。
她起身,结衣束发,盥洗梳妆,他就方方正正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床沿,一双凤眸,似醒非醒,含春带笑,随着她来来回回地转。
纯黑的衣裙,用金线绣了缠龙绕凤,虽然足够尊崇,也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却生生将大好的年华都囚禁了在里面。
“黑色不衬你,太浪费了。”阮君庭惋惜,伸手去牵她,“来,再让我抱抱。”
凤乘鸾将腰封一紧,抬腿对着他的手掌就是一脚,“又来!再抱天就黑了!”
阮君庭抓了那还没来得及穿袜的小白脚,向身前一拉,扛在肩头,顺势用脸颊在她脚踝上一贴,腻腻歪歪道:“乖乖啊,此番一别,要好多时日呢,床神若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呸!你这自封的神,还上瘾了!”凤乘鸾忙着束护腕,心里嘀咕:躲开你几天,正好歇歇!补补觉!
“你的长凤太过招摇,这次去无忧岛,就带上我的红颜吧。”
阮君庭似是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嫌弃,厚着脸皮,将三根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脚踝,挑开裙角,一步一挪往上走,口中一本正经,“万事都要小心,务必给孤一根毛不少地回来!”
“知道了!无论找不找得到二哥,我都会按时与你在百花城门口汇合。”
“嗯,回来要数。”
“数什么?”
阮君庭没出声,张嘴给她摆了个口型。Mao!
啪!凤乘鸾一脚狠狠踹了他肩膀!
“越来越贱!”
他就顺着她的劲儿晃了晃,银发如水一样的慵懒弥散开去,笑靥如烟,“呵呵呵…,乖乖撒的一脚好娇!”
两个人又闹了半天,才总算收拾妥当,也不管昨晚这艘船差点被炸了,也不顾外面码头上还黑压压跪着多少人,有情之人,总是嫌春日太少。
直到外面响起的敲门声,一样是有礼而谨慎,却没有秋雨影那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果然,今天来送早膳的人,竟然是残弓!
“给殿下请安,凤小姐早!”
锦鳞卫见过阮君庭后,还会问候凤乘鸾,这倒是破天荒头一次。
凤乘鸾也不矫情,如常用早餐,端起面条便要吃。
阮君庭故意横筷挡在她碗上,“你也不问问这是谁做的?叫什么面?”
她呵呵一笑,瞅了眼残弓,“我什么难吃的面没吃过?而且,我相信,你的锦鳞卫都是一身傲骨,就算昨天打群架输了,心中不服,今天也不会干出那种投毒暗害的卑鄙之事,对吧?”
残弓当然不会傻到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早餐里下毒,再自投罗网地亲自将饭食端过来。
所以,阮君庭和凤乘鸾这样一唱一和,自是说给他听的,一来算是接受他的示弱和示好,二来,也是在警告他,切莫想不开,做“傻事”。
其实,这些军旅出身的人,和那些暗城起家的人一样,骨子里都是一群恶狼。
宽宏和仁德或许可以感化一头狼。
但要以最快的速度驯服一群狼,就一定要比它们更残暴,更强大!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残弓当然也听得明白,昨晚那七盏“天灯”此刻在绑在码头的木头柱子上呢,这女人又岂是个慈悲为怀、以德服人的主儿?
“殿下和凤小姐慢用,属下告退。”
他见凤乘鸾没有再为难自己,阮君庭也没有提昨晚那只信鸦的事,便知这件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关门出去之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舱内,阮君庭的筷子提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
“凤姮,你方才说,什么难吃的面没吃过,是什么意思?”
凤乘鸾立刻求生欲极强地将嘴里塞么一大口面条,含混搪塞:“嗯?我说了吗?没说过啊,绝对没说过,吃面,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