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庭偏头瞅了瞅她那副可恨的小模样,将手慢悠悠背到身后,微微俯身,“本王敢叫,你敢应吗?”
凤乘鸾忽然被她离这么近,莫名觉得好可怕,她往后退了退,“在北辰,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要你怕,那多没意思。”阮君庭转身,抬手将一只大锅掀开,拾了长木筷,一捞!
原来锅里好多面条!
凤乘鸾喉咙里,咕咚一声。
那咽口水的声音,阮君庭都快听见了…
他鲜红的衣裳,迎着大锅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将面条长长地捞起,在落入大碗中,缓慢而有规律的,一圈一圈再一圈码好,之后,用大勺舀起面汤,在面上浇过,最后拇指和中指捏了碟中细碎的青葱碎,细细点在面条中央。
他端着那碗面,显摆地在凤乘鸾鼻子尖底下一过,“想吃吗?”
凤乘鸾像只被逗了的小狗,鼻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一下,又赶紧正了正身子,做回自己,“谁稀罕!哼!”
阮君庭将那一碗在桌上放好,转过身去,如法炮制,再捞第二碗。
凤乘鸾就悄悄横出一步,蹭到桌前,回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那碗面,暗暗咬住唇。
阮君庭这一碗,捞地更慢,口中慢悠悠道:“想要呢,就说想要,想要又不肯说,谁知道你想要?”
他转身之际,刚好凤乘鸾正两根手指头偷着一根面条往嘴里送,两厢撞见,都楞了一下。
阮君庭哑然失笑。
凤乘鸾索性将那根面条全吃了,“看什么看,没见过吃面?”
“没见过你这么吃面的。”阮君庭端了自己那一碗,在桌边坐下,拿了筷子,递给她,“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比如…,”
他顿了一下,“筷子。”
她还当他要说什么!
原来只是筷子!
这个人,这么久没见,怎么还是这么可恨!
凤乘鸾狠狠对他做了个鬼脸,抢过筷子,“吃面!”
阮君庭眼帘微垂,“吃面。”
按北辰的风俗,新婚夫妻,一定要一起吃第一顿饭,这样才能和和美美,相守白头。
他嘴角不觉间,悄悄上扬,不枉费他从宫中匆匆摆脱那些无聊的人赶回来,又辛苦替她用一个时辰,做了这一碗面,总算两个人可以一起吃。
他将她早早送出宫,是不想百官恭贺时哪个不长眼的说漏嘴。
而他这一大天,也什么都没吃,就为了等着跟她一起吃这新婚后的第一顿饭。
“你在笑什么?”旁边,凤乘鸾嘴里还叼着面条,抬眼警惕地看着她。
“没什么,吃面。”
不是来给涵王煮面的吗?怎么自己在这里吃上了?
凤乘鸾想问,可话到了嘴边,又跟着面条一起咽了回去。
不管他是谁,也不管自己是谁,即便外面的王府再大,再奢华,都与她无关。
这小小的厨房里,热气蒸腾,非常暖和。
有好吃的面条,还有个好看的人,陪她吃面条。
她就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想说。
过了许久,凤乘鸾正抱着面碗喝汤,忽地阮君庭抬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死?”
咳咳咳…!
凤乘鸾呛了一口,连人带碗差点掉到桌子底下去。
好好地,突然提死!
对于他上辈子嗜杀的这个特点,她始终还是心怀芥蒂并有些顾忌。
“怕什么?”阮君庭伸手将人拎起来,放回到板凳上,耐着性子,“本王是说,你打算何时假死?”
“要你管?管好你儿子去。”凤乘鸾没好气。
“凤姮,皇上跟本王的确没有关系。”阮君庭罕有地正色,对她一字一句,郑重言辞。
“我跟你也没关系,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干嘛告诉你。”凤乘鸾向天翻白眼。
她那双大眼睛,华丽飞扬,在某人眼中,翻白眼都好看地不要不要的。
阮君庭也不急,“眼下正是北辰最冷的季节,外面雪野五千里,你那假死药一吃,盖棺定论,入土为安,送进皇陵,被大雪这么一盖,不等药力过去,自己便先在地下冻成干尸。”
“说了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凤乘鸾抽身要走。
阮君庭横出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若是想走,可等到明年雪化了再走。”
“阮君庭,你以为我不知道?等到雪化,就是明年六月,半年时间,我怕是都要跟涵王给你生个小侄子了!”
凤乘鸾又向另一边迈出去,将面前挡着的这堵墙避开。
结果阮君庭再横一步,又挡了她,“或者,有本王的魔魇护送,你倒是也不必等到明年六月。”
叮!凤乘鸾果然不躲了。
“靖王殿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你属于哪样?”
“现在开始,本王对你,无需献殷勤。”
因为你已经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那你说,什么时候你会派人送我回家?”
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等你乖的时候。”
等到她你乖乖做本王的王妃的时候。
“呸!等于没说!”
他知道她每说一句话都想骂他,她却不知道他的每一句话,后面都藏着那么多弯弯绕。
“本王从来不说废话。”阮君庭伸手替她将肩头的轻裘拉起,“还有,以后在男人面前,不要随便将衣裳褪到一半。这样…,不好!”
说着,领口系带子的两手一紧,勒得她嘤了一声。
嗯,好听。
他身上瑞龙脑的香气,从袖间弥散开去,从她鼻息间一掠而过,让人有些恍惚。
“很晚了,靖王殿下还不回去?”凤乘鸾觉得,她若再不逃走,新婚之夜,厨房里面,叔嫂私会,被人发现了,那就不用等到假死逃走,而是直接会被浸猪笼弄死。
可阮君庭并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半年不见,你就真的没什么话要跟本王说的?”
“我跟别人的爹没什么好说的。”
“凤姮…,最后一次,皇上真的…”
“是啊是啊,皇上不是你生的,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承认,太后娘娘也不会承认,但是我只知道,童言无忌!”
她将脸别向旁边不看他。
他就伸手捏她的下颌,将她掰正。
“凤姮,你吃醋了?”阮君庭笑容满面,如果这样能让她吃醋,他倒是不急于解释。
“你滚!”凤乘鸾又狠狠白了他一眼,抢出一步,从他身旁掠过,要逃离这热得有些过分的小厨房。
却冷不防被一双手直接从身后捞了,紧紧抱入怀中,“凤姮…”
凤乘鸾腾地整个人绷了个笔直,两手下意识地按住裙子,她可没穿里裤!
好可怕!太没安全感了!
“你干什么!”
阮君庭将下颌抵在她肩窝,在她耳畔深深一吸,那种浅淡清新的甜味,到现在也想不出像什么。
“你都不想我…”他的嗓音,懒洋洋地,黯哑还含着幽怨,好腻歪!
这一声,轰地,让凤乘鸾的脑子乱成一团。
两只藏在轻裘下面的手,紧紧抓了裙子。
“凤姮…”他鼻尖在她脸颊生了梨涡的地方,轻轻一碰,“凤姮…,我送个东西给你,好不好?”
可凤乘鸾快要疯了,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哇!
他在他皇长兄家的厨房里,抱着他刚过门的“嫂子”!还送东西!
不得了了!
凤乘鸾小心翼翼想掰开他的手臂,却掰不动,只好安抚式地轻拍他的手背,“阮…阮君庭,你…,你是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各种嫂子?”
脸侧,那双原本有些沉迷缭乱的眸子唰地瞪了起来。
气氛霎时间从灼热跌到冰点。
“凤姮!你好样的!”
阮君庭张开双臂,放了她。
那声音,冰冷中几乎是满腔仇恨,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撕了、嚼碎、吃掉!
凤乘鸾立刻像只兔叽一样,蹭地!头也不会地逃出了小厨房!
空留下那个为她穿红的男人,和怀中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那个东西。
外面,下了一大天的新雪,已是厚厚一层,雪色在朦胧月色下,映着王府的几千盏红灯笼,周围静得有些吓人。
凤乘鸾像是偷.腥未遂,却被鱼咬了的猫,逃回那红灿灿的新房。
诗听还在睡,与其说在睡,不如说是被人给弄晕了。
冬斩将军,怀中抱着剑,立在王府高处的阴影中,将整座王府尽收眼底,警惕地注视着一切。
王爷今日大婚,要骗王妃去厨房过洞房,谁都不准打扰,所有可能碍事的人,全部撂倒!
当然阮君庭的这种情趣,凤乘鸾是不知道的,更加无法理解。
她只是觉得,这场大婚实在太诡异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涵王府也没个人过来张罗一下,莫不是涵王真的喝多了?或者她这个假王妃本就不招人待见,所以王爷醉了,就没人搭理她这边了?
他们要是有人来知会一声,说王爷喝醉了,今晚不来新房了。
又或者有个原配过来哭闹一番,怪她夺了她的夫君,她也就踏实了。
可现在对方不出招,死了一样静悄悄地,除了厨房里藏了个阮君庭,整个王府什么都没有,凤乘鸾反而不安地睡不着了。
她和衣躺着,翻来覆去,阮君庭方才的呼吸仿佛犹在耳边。
只是因为肚子饿,吃了人家的面,却差点被骗得以身相许,太可怕了!
嘴馋真的要不得!
凤乘鸾几乎是翻腾到天亮时分才睡着,这一睡就过了午时才醒来。
诗听见她醒了,麻利端来膳食,“刚好厨房才送来了这些,说是王爷估摸着小姐你该醒了,特意叫人送来的。”
凤乘鸾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米粥,小菜,还有可爱的小花卷,是她喜欢的那种卷了椒盐的,全都是她在南渊时晨起常吃的家常早饭。
她来北辰这一个月,白粥倒是可以煮,可这细腻的面食,诗听不会做,涵王别苑的厨子只会烙饼,陪嫁的厨子又在路上,就实在是一口都吃不到。
“怎么会有这个?”
“厨房的人说,王爷担心小姐你昨天一天饿得伤了胃,又睡了这么久,正经地午膳必是吃不下,所以就先送来这些,给您垫垫。”
凤乘鸾喝了口粥,粥里是放了山药的,因为切得细腻,故而白白地,与大米混在一起,乍一看看不出来,入了口,却糯糯地,口感甚好。
她捏了个小花卷,“这个涵王倒是有心。”
诗听坐到床边,一口一口伺候她喝粥,“小姐,我今儿一大早,出去转了一圈,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这王府没人!”
“没人?”
“嗯,人少得都没法过日子那种。不说别的,您就看咱们这屋子,您嫁过来,那是正妃!亲王正妃啊,不要说府上的人过来请安问好,就连个洒扫粗使奴婢都没见到!”
诗听怎么说也是帅府从小长大的丫鬟,对于一个这种级别的宅邸,需要多少仆妇丫鬟、小厮、护卫、马夫、厨子等等,实在是太清楚了。
特别是一个亲王正妃,该住什么样的院子,屋里屋外该有多少人伺候着,就算没见过也是听说过的,除了她这种陪嫁来的贴身丫鬟,王府专门拨的近身大丫鬟,怎么也得有四个五个吧,管首饰的,管衣裳的,管下人的,管里子面子的,那事情多了去了!
可现在,这红灿灿的新房,就她们主仆俩,一个多余的人影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