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岚走下台阶,步入花海。
绯衣少女仰面躺在地上,黑发散开。
他靠近过去,弯腰看她,就像那天在井里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唐霂还活着,你不高兴吗?”
听见他的话,唐宁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有什么可高兴的…”
迦岚在她身旁坐下,语气有些冷:“你觉得,是他杀了你娘?”
唐宁抬起手,盖在眼睛上,像是不想看他:“钝器致死,不是他,还能是谁?”她身上发冷,背上仍然疼得很厉害,“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要撒谎?”
府里的下人,她的乳娘,包括她,全被瞒在鼓里。
母亲身故后,小殓大殓,全是他一手操持。所有人都只当他是舍不得母亲,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可母亲却是因钝器致死。
唐宁甚至不敢想,那所谓的钝器,到底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和母亲,明明一直都很恩爱不是吗?
为了母亲,他背井离乡,把家安在江城,从来没有一句后悔。难道,那些笑容全是假的?
可唐宁记忆里的男人,每次说到她娘,都会欢喜得眼睛发亮。
她觉得,如果她和母亲站在那,非让他选一个。
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娘。
那样的喜欢,怎么会是假的?
眼眶灼灼,有泪无声地流淌。
背上骨头断裂般的疼痛,终于让她哭出声音来。
真疼啊。
好像一直疼到了心里。
迦岚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父亲,父亲——这两个字,总让他想起以前的事。那些久违的时光,久违的美好,隔世一般遥远。
他莫名的明白她。
憧憬,向往,喜欢,仰慕。
失望,厌弃,仇恨,恶心。
直到,连自己也分不清,那究竟变成了怎样的一种感情。
脸上好像又感觉到了鲜血溅上来的烫。
手背用力擦过脸颊,少年玉似的面上微微泛红:“既然还活着,那便想法子将他找出来吧。”
唐律知的后代,即便她不找,他也要找。
银发少年站起身,叫了声“唐宁”。
唐宁放下手,泪眼朦胧地向上看。
他站在花海里,朝她伸出手:“起来,我们去找唐霂。”
唐宁看着那只手,有一瞬间的失神。
远远的,谢玄靠在廊柱上,听见了“我们”,眉头一皱。那只狐狸…他眯了眯眼睛,站直身子朝台阶下走。
与此同时,唐宁坐起来,握住了迦岚的手。
花海里,黑衣银发的少年和绯衣黑发的少女,达成了共识。
谢玄已经涌到嘴边的话,消散在舌尖。
算了。
深陷泥潭的他,凭什么去警示别人?
他站住了不再往前,扬声道:“不知二位何时启程?”
迦岚背对着他,冷笑:“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走?”
谢玄心里方才生出的那点担忧,立马被怒火烧得连渣也不剩:“能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走?”
迦岚转身来看他:“我要休整两日再走。”
谢玄铁青着脸:“两日?”
迦岚勾起唇角:“三日。”
“三日就三日,说定了啊!”
谢玄低头看一眼袖口,血迹斑斑,沾在玄色的衣裳上,虽然不显眼,但也能看出来,真是讨厌。
他说完就要走,身后却没有传来脚步声。
迟疑了下,谢玄转头向后看了看。
唐宁满头大汗地站在那,身上的绯衣好像都要被汗水给浸湿了。
回到住处,她独自去了盥洗室。
凉水冲刷过身体,疼痛渐渐退去。她拿了面镜子,对着自己的背看,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什么。光洁的背脊上,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
她看得脖子都要断了,镜子里依然没有异样。
难道是因为手里的菱花镜太小,照不全?
放下铜镜,唐宁把褪到背中的衣裳拉上来,推开门向外头候着的黑衣小童子问:“还有没有大块些的镜子?”
她比划了下大小。
黑衣小童子蹙着眉,摇了摇头。
唐宁叹口气,退回门内。
背上其实已经不疼了,但先前的那种痛,叫她想起来便心惊肉跳。死而复生的她,不管怎么看,都不算寻常人。
谁知道她背上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唐宁又在里头看了半天。
然而除了脖子疼,一无所获。
她伸手去摸,也没有摸到什么。
思来想去没有法子,她从门里探出半张脸,叫了声“阿炎”。
蓝色的小火球,慢悠悠从半空飞过来。
唐宁向它招手:“你过来。”
阿炎嘀咕一声,穿过门缝,向里头飞。可盥洗室里有些冷,又到处是水,它并不想呆:“我?”
唐宁关上门,走到它面前,正色道:“我有事求你。”
求我?阿炎模样一变,神情得意起来。
唐宁举着菱花镜,把事情说了一遍。
阿炎绕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却并没有它。凡间俗物,根本照不出它的英姿,真是废物!
它嫌弃地绕开镜子,同唐宁道:“好呀!”
这破镜子照不出的东西,让它看,肯定一眼便能看出来!
唐宁转过身,背对它。
它看着少女白皙的背脊,仔细看了半天。
唐宁面对它,虽然不觉得羞怯,但被盯着看久了,还是有些不自在:“如何?”
阿炎半天没吭声。
唐宁把衣裳一拽,回头看它:“看出什么了么?”
蓝幽幽的火焰,黯了一下:“没有…”
它和那块废物铜镜,竟然差不多。
真是不想承认。
阿炎灰溜溜地从门里飞出去。
唐宁无声叹息,心想不行便算了吧,兴许上头根本没有什么。可念头冒出来,又沉下去,最终还是无法安心。
她咬咬牙,推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