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琅清楚的知道他在做梦。
梦里有他,那个年轻的,没改姓,没嫁人,依然在曲家为奴的‘白夜琅’。
梦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钱寡妇,没有抓奸,没有退婚……二姐姐没替兰姐出头,所以,他们没有相遇,二姐姐没有打猎,他们没有相处……
平平淡淡的,曲家犯事,‘白夜琅’被官卖了。
父母没有救他,反到二姐姐进县,偶尔遇见,同情地把身上带的银子给了他。
有三钱。
‘白夜琅’收了,他割开胳膊,把带着体温的银子塞进去藏好,没被官差搜走。
路途艰难,辗转曲折。
‘白夜琅’随囚犯来到辽东,他先做了修河苦力,又下矿井搏命,最终,因为管事的‘欣赏’,他被调到辽东王的别庄做田奴。
管事的是个太监,七十九了,看着他的眼神浑浊邪淫。
‘白夜琅’听说,管事的很爱小童子,每年都要从他屋里抬出几具尸体,他算年纪大的了。
他不想死。
于是,奋起一搏,他引起辽东王的注意,却又被豢养到后院,整整十三年,直到他三十岁,依然清朗挺拔,月下青松,但却不年轻,不新鲜了。
他终于被放出来。
他哀求王爷,给他自由身,随后,用她那被幽禁十三年的漫长岁月里,做出的刻苦努力,考中了状元。
‘白夜琅’三元及第,进入翰林院。
他没想报仇。
他知道,他没那个本事。
可辽东王却不愿冒险,幸而,似是那十三年的‘情分’,让辽东王没把‘白夜琅’打入死地,他只是认他当了义子,习惯性地打压他,并且,把他的父母从村里接进王府。
他捏着双重‘孝道’和‘恩义’。
‘白夜琅’明白,只要他做出一丁点儿对辽东王府不利的地方,辽东王就会让他的父母状告他‘忤逆’。
那是十恶之首,一旦告准,别说做官,他连命都得丢了。
他只能忍着,看着辽东王称霸朝野,他的父母,他的两个兄长,他的妹妹和妹婿,靠着他耀武扬威。
妹妹甚至跟王府的郡主结交,觐见太后,他们谈起了二姐姐,辽东王去查了,知道了萧家是他的恩人。
昔日,他是得萧伯父一言之恩,没流落象姑馆,他得过二姐姐的温言和银子,那是他生命里少见的温度。
于是,辽东王手里,多了个拿捏他的把柄。
是二姐姐。
萧伯父已经死了,二姐姐孤身生活在青县。
是妹妹仗着他的势做的。
‘白夜琅’得知这个消息,终于承受不住,他捏着已经长在他皮肉里的三钱银子,默默投靠了六皇子,历经三十年艰难,终于扶其上位。
新皇登基,辽东王贪污被斩。
彼时,他的父母兄长都已作古,但妹妹一家子还活着,从风风光光的太后座上客,沦落到抄家问斩。
他们都死了。
‘白夜琅’亲自送走的。
那一年,他六十四岁,二姐姐已经死了十年。
‘白夜琅’辞官了,一品大员致仕,他回到青县,走进二姐姐居住的小小院落。
那里,他二十三年前,安排过来心腹恭敬等着他。
心腹装成个富商,用孩子走丢做借口,私下偷偷照顾二姐姐,送她终老。
‘白夜琅’挥挥手,让他退下,随后,独自走进屋里,二姐姐的遗居被心腹保存得很好,床上还留着她的粗布衣裳,‘白夜琅’无声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小心地裹到身上。
他默默靠着床头。
孤仃的死了。
他过得太苦,不想熬了。
次日,心腹来给他收了尸,遵守他的遗言,把他葬在景山。
一副薄棺,一个没有牌位的小坟包。
‘白夜琅’孑然一身,永远躺在里面。
陪着他的,只有他手臂里,已经跟他融在一起的三钱银子。
——
梦里,‘白夜琅’死了,书房,萧夜琅猛然惊醒,他伸手捂着心脏,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痛苦压着他,让他蜷缩着抽搐,喉间发出悲苦的呜咽声。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他跄踉站起身,哭泣着跑出书房,不顾周围下人的惊讶,他一路跑进后院,冲到正屋。
萧娆正坐在窗下,提笔写着什么。
“二姐姐!”
萧夜琅唤喊,那声音像被抛弃的幼兽般,绝望痛苦。
“夜琅?你怎么了?”
萧娆凝眉抬头,正看见小哭包泪流满面地冲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腰身,失声痛哭。
“我,我做梦了,二姐姐,我做了好可怕的梦,呜呜呜……”
萧夜琅哭得直打膈,眼下‘叭搭叭搭’的往下掉
萧娆:【???】
“做个梦?哭成这个?”她大为不解。
“嗯,可怕,呜呜呜,好吓人的梦,我,我梦见,你不在,我,我就死了……”
萧夜琅哭个不停。
萧娆无奈了,但看他又可怜又娇气的样子,只能宠溺地叹口气,伸手回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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