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听过‘山鲛’的故事吗?”冯黛又问。
冯嫣微怔,“…听过。”
“是你父亲同你讲的吗?”
冯嫣摇了摇头,“每次提及您的时候姑婆都会伤心,所以父亲很少在家中与我们聊起与您有关的事…我是从瑕盈那里第一次听到山鲛的事,说来奇怪,我第一次闻见山鲛的气味,就觉得它熟悉。”
冯黛微笑,“是啊,我也是。”
“是巧合吗?”
冯黛笑着道,“有一个地方,你其实已经从那里路过许多次了。”
冯嫣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冯黛缓缓开口,“那里没有名字,是夹在生与死之间的狭间,在成为信使以后——”
冯嫣心中闪过一道微光,“…那里充满了山鲛的香气?”
“对。”冯黛很快肯定,“阿嫣有印象了?”
冯嫣点了点头——她记得非常清楚,在第一次被瑕盈带去域外的时候,她曾经短暂坠入过一个无边的晦暗之地。在那里她第一次闻见了山鲛焚烧的清香,那气味令她莫名安心。
“姑射很喜欢山鲛。”冯黛轻声道,“所以我也常常以山鲛的香为引,到那里与姑射见面。”
冯嫣心中又是一顿——第一次在长陵与冯黛相遇的时候,她也一样在风中闻见了山鲛的香气。
“姑射喜欢山鲛的气味,却不喜欢山鲛的故事,传说里鲛人被人哄骗,从江河一路逆流而上,被豢养在河塘之中,结果她们不堪其辱,割喉而死,死后化为解读的草药,仍旧为人所用。”冯黛喃喃道,“我大概能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故事——她和伏羲之间,也大抵是如此。”
冯嫣不由得提了口气,“您是指…”
“伏羲起势的时候,姑射正如日中天,但他仍旧找到了推翻天道的办法。
“就像阿嫣你不能在心怀恶念之人身边久待一样,天道也厌恶人间的罪恶。故而,当世风渐渐日下之时,往往旱涝、饥荒、疫病、战乱也如期而至,好叫地上的好人与恶人一并锐减。直到天道觉得世间的清浊又恢复了平衡,灾乱又会止息。
“若地上总是一派流离失所、人间地狱的惨景,那天道自身也会渐渐变得孱弱不堪,深受其累。能否把握好这平衡,最考验天道自身的修为。
“这既是天道的职责所在,却也是天道的弱点。在伏羲理解了这件事之后,他又很快发现天道的灵识与修士的灵识是相通的。二者之间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是在天道身上,六种灵属——风火山林阴雷——同时存在,映射在人身上,则是每一个修士只能觉醒其一。
“而白无疾留下的那个阵法,正是伏羲当年的手笔。”
说到这里,冯黛缓缓呼出一口气,如同一声极轻的叹息。
冯嫣听得脑海一片混沌,无数念头彼此碰撞,生出激烈的火花,她好像理解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但一切又朦朦胧胧,充满迷雾。
过了许久,冯嫣终于从迷惑中捋出一个线头,“您刚才说伏羲与姑射是师徒…是指姑射有意要伏羲继承自己的衣钵吗?”
冯黛点头。
“但天道的位置只有一个,姑射让伏羲继承衣钵之后,她自己又要去哪里呢?”
“继续向上飞升。”冯黛答道。
“…向哪里飞升?”
冯黛莞尔,“那就是连姑射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了,她在冥冥中感知到异界的天意,意识到成为此世的天道并非是修行的终点,所以她开始在人间寻找自己的后继者——在当时看,或许没有人比伏羲更合适了,他从降生、历世…再到修行,几乎占尽了机缘,是真正的天选之人。”
“那伏羲自己呢,他想做天道吗?”
“当然想。”
冯嫣眉头紧簇,“既然伏羲愿意做天道,姑射也有意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那伏羲又为什么要对姑射痛下杀手——”
“因为,伏羲不愿放她飞升。”冯黛答道。
冯嫣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山鲛。
山鲛…
为什么冯黛说姑射的故事大抵也是如此,她此刻终于明白了。
一种强烈的寒意从头到脚,浇得她猝不及防。
小屋之中,冯易殊一手抱着阿予,一手扛着杜嘲风,瞠目结舌地望着窗外的血雨。
先前地震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遇到危险随时跑路的准备,只不过外头时不时传来夹谷衡的惨叫,叫他确实有些顾忌。
现在他只觉得后怕——幸好刚才没有真的往外跑,不然就现在这磅礴大雨,他们仨大概是注定要死在外头了。
冯易殊折返回床榻,将阿予重新放回床上,并为她小心盖好薄被。
从阿予睡下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如果折算成人间的寿命,那差不多就是四年半。
他坐在床边,有些落寞地握住了阿予的手。
…如果,你本来能活到八十岁的话,那现在只能活到七十六了。
不过女子的寿命总是比男子长一些,你又比我小…只少四年,应该也还是能活得比我久吧。
可你再这么睡下去,万一…我们俩以后真成了,那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不得成天担惊受怕?
好阿予,快些醒来吧,
想到这儿,冯易殊一下把阿予的手指抓紧了。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另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里升起——是否这个问题是个死题?
倘若阿予一生的时间都耗在了这里,又该怎么办?
…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他把额头埋在阿予的手背上,此刻外面的天地已不可去,只有这间小屋尚能容身,冯易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祈祷。
另一旁传来青修的渐渐急躁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起初还只是一个少年最普通的不耐烦,但很快,青修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魔怔起来,他突然翻身倒在地上,不断地用头去撞地,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吟。
冯易殊警惕地看着少年,过了一会儿,青修突然站起来,向着门口快步冲去。
“你干什么!”冯易殊本能地拦住了他,“外面在下血雨,你要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