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砂心中惊颤,她顾不上自己,立刻去查看身旁被掀翻在地的阿予。
——还好,阿予只有手掌有些擦伤,稍稍渗了些血。
“我的错…”砂震声道,“我不该带你走这么远!”
莫作的兽爪已经接连不断地拍砸下来,在地面留下可怖的爪痕,幸好砂眼疾手快,带着阿予跑得及时,否则被那一掌打在身上,不管是她还是阿予,估计都要当场变成肉酱。
另一侧的六郎在山林中与奉行迂回,他大声道,“先跟它们兜圈子,再伺机甩脱——砂!不要正面迎击!你打不过它们的!”
砂几乎在同一时刻明白了这一点——眼前的妖兽和中土的其他妖物完全不在一个力量级。
“你遭遇过它们?”砂大声询问。
“是!我之前就甩脱过它们一次,它们虽然——厉害,但不算聪明!”
六郎身型灵巧地在山林中闪避,引诱奉行不断去撞树、撞巨石——奉行本身并不在乎,不论是山石还是巨树,它总是轻而易举地将所有挡在它面前的东西扒拉个稀碎。
但这确实会影响它的速度。
砂左支右绌,怀中抱着阿予,使她无法像六郎那样自如地灵活闪避,但在一番纠缠之后,她还是渐渐找到了节奏。
砂迂回着返回了他们最初停留的地方,将阿予重新藏在山石的一处阴影间。
“阿予…”砂的声音很轻,她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颌,阿予抬袖,轻轻给她拭汗。
砂拂开阿予的手,望着她,语速飞快,“阿予你听好,我现在去把这只妖兽引开,应该不需要很久——你就在这里等我,这一带应该没有人,你就藏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直到我回来,知道吗?”
阿予点头。
砂将一把锋利的短刀塞在阿予手里,“万一有什么意外,你拿好这个防身。”
阿予沉默地握住了刀柄。
“万一有人发现了你,对方要是人多,就把刀子藏好,等我们来救你;要是人少,你也不要立刻亮刀子,先和对方说话,再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用力扎他腹部,像这样——”
砂握着阿予的手,将短刀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好让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
莫作的嘶吼已在不远,砂意识到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说下去,她纵身起跳,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立刻吸引了莫作的全部注意。
在妖兽的追逐下,砂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阿予望着手中的匕首,她回忆着先前六郎握刀的动作,慢慢地将刀锋藏于袖中。
“都这个时候了,这里怎么还会有人?”杨意从林深处走出,“你认识吗?”
“…认识。”冯易殊眉心轻蹙,并不打算向杨意解释更多。
他刚才远远看见冯易闻一个人在这儿给人烧纸钱的时候,心中就起了波澜。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将六郎捉拿归案,或是就地击杀。
他想…看看六郎究竟在做什么。
这一片山峦很高,故而山头的树林仍在——即便是放在从前的岱宗山来看,这一片地方的风水也很好。
只是岱宗山一向不让立私坟,即便是居住在这里的山民,死后也不能葬于此处。
六郎是将谁埋在了这里…
走近后,冯易殊发现墓碑很新,但上面没有镌刻姓名,他正觉得奇怪,已经绕到墓碑后头的杨意突然目光一亮,“五郎,碑后有字。”
冯易殊一怔,立刻快步走到碑后,与杨意一同辨认起来。
读着读着,杨意的手慢慢垂落到身侧——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夜在此出现的这人,竟与他有一样的命运——
长眠在这里的,是冯易闻死在天抚十一年的双亲与弟妹,他们死于突如其来的弱水泛滥——也即当年被记录下的野灵异动。
然而弱水的存在在当时实在太过耸人听闻,又加上只是孤案,别处并无这样的事例,为了避免引起京中恐慌,整件事都被隐在了案卷之中,最后由女帝孙幼微亲自下旨,由司天台接下了追查原因的重任。
司天台主事林安民确实查得兢兢业业,然而他们又哪里能查得出明堂…在这件事背后所牵扯的角斗,早就不是朝堂中人所能插手的了。
而今他孑然一身,在世上再无牵绊,回想当年往事,只觉一切都造化弄人…
读罢全文,杨意抬手指向,有些磕磕绊绊地指向了死者的死亡年份。
“天抚…十一年?”他不可置信,“那个时候就有…弱水了?”
“不知道…我也没有听过这件事。”冯易殊眉头紧锁,他正想开口说下一句,忽然觉得身后有一些不寻常的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轻轻颤动。
“谁在那里!”冯易殊立刻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脸孔,“出来!”
没有动静。
但杨意也感觉到了不远处的巨石后面有人。
两人一时都绷紧了心弦,冯易殊向着杨意无声摆手,示意他站在这里不要动,自己去会会这个藏在石头之后的不速之客。
他手中浮现束妖绳,一步一步接近山石,决心不论是人是妖都先把他给捆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即便不是殉灵人,恐怕也和殉灵人有莫大的干系。
冯易殊缓步移动,他先是看见了一只脚的脚尖,然后是白色的裙摆。
女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那只白色的脚倏然缩了回去。
但冯易殊已经看见了石后人的轮廓,冯易殊隐隐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但眼下他来不及想太多,就已经势如闪电地出现在那人眼前,而后又不由分说地擒住了对方的手臂,将这个女孩子从巨石的阴影中粗暴地拖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尖叫、挣扎,甚至也做好了对方留有后手的准备——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来一场毫无君子风度的近战。
但这个女孩子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挣脱他的手。
天边的夕阳早就落下了,天空是一片如同黎明的淡蓝色。
接着这暗淡的光,冯易殊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