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嫣不见了。
后半夜,冯榷从长陵带回这个消息,孙幼微夜半被惊醒,第一反应是去确认魏行贞的下落,结果很快发现——魏行贞也不见了。
最后见他的人是殷时韫和杜嘲风,昨夜他们似乎闹了一些不愉快,而后殷时韫拂袖而去,杜嘲风很快歇息,醒来以后,魏行贞就不见了。
孙幼微眯起眼睛,会是魏行贞将冯嫣掳走了吗?
不…即便魏行贞有意如此,冯嫣也不会听从。
尤其是现在,在她的几个弟弟都已经从长安回到洛阳的当口,她不会轻举妄动。
“陛下…”冯榷泪水涟涟。
孙幼微摇了摇头,她忍着一个呵欠,慢慢闭上眼睛。
“再等等。”女帝轻声道。
冯榷不解,“等什么?”
“等阿嫣自己回来。”孙幼微答道。
“可万一…”
“没有万一,”孙幼微缓缓道,她瞥了冯榷一眼,脸上带起些微浅淡的微笑,“你昨夜不是梦见了吗,冯黛说在地下看着我们…她,也一样看着阿嫣啊。”
“阿姐怎么回来了!”
小七很是惊喜地望着眼前的冯嫣,许多日不见,她看起来稍稍显得有些憔悴,但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处变不惊的从容。
小七看了看冯嫣身后,“就你一个人吗?”
冯嫣摇了摇头,“你姐夫和我一道,他现在在父亲那边,我来看看你。”
冯嫣走近,望向小七手里的食盒。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去给六哥送吃的呀。”小七答道,她叹了口气,“我每次都要连累几个人跟我吃点苦头…”
“我和你一道去吧,我也好久没见六郎了。”
小七走上前,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
“阿姐,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狄成翁的客舍内,魏行贞和冯远道坐在一处,三人围在炉边烤火。
原本只是和冯嫣在早晨去思永斋请个早安,而后与冯远道闲聊散步罢了,没想到走着走着,冯远道就拉着他到狄成翁这边坐坐。
魏行贞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脱身,好回去冯嫣那边,就听见冯远道问,“狄扬之前也上山了,你和他见着了吗?”
魏行贞摇了摇头,“这几日在山上事情有些多,基本没什么能闲下来的时候。”
“这样啊…”冯远道点了点头,“我还奇怪呢,他上山就是想去找你,怎么现在你和阿嫣回来了,他反而还留在山上。”
“是吗。”魏行贞想了想,“那等我和阿嫣回去之后再问问他在哪儿。”
冯远道笑着看向狄成翁,“我就想不通你,家里这么好的妻与子,你当初好端端的上山做什么?还是还俗了,回来吧!”
狄成翁也笑,但没有应声,他看向了魏行贞,“想问魏大人一个问题。”
“伯父喊我行贞就好了。”魏行贞拿着铁夹捅了捅炭火,“您问。”
“今年冬祭,结果如何?”
魏行贞的手停了下来,“…不太好说。”
“是否祭旗折断,有大不祥。”
魏行贞这才抬眸,“伯父是听谁说的?”
冯远道一怔,“…真断了?”
魏行贞点了点头。
冯远道的表情凝固在那里,反而一旁狄成翁像是心中悬石落地,发出一声悠悠长叹。
“伯父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梦。”狄成翁低声答道。
“您梦见了冬日祭的结果?”魏行贞皱起眉头,“什么时候?”
“十四年前。”
尽管狄成翁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心平气和,但冯远道和魏行贞几乎都为之屏住了呼吸。
魏行贞慢慢直起了腰,他望着眼前已是出家人的狄成翁,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十四年前,天抚七年。
魏行贞记得,这一年狄成翁突然顿悟出家,而年仅十岁的狄扬继承了老国公的爵位,不像上一世,直到冯嫣出事那年狄扬仍是镇国公府世子,
他原先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当这是一个偶发的意外。
“怎…怎么回事。”冯远道伸长了脖子,看向故友。
狄成翁双手合十,低喃了一声。
“当年伯父突然上山,和梦见断旗一事有关吗。”魏行贞问道。
“不止是断旗,那个梦非常长…长到好像在梦里度过了我的余生。”狄成翁轻声答道。
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当狄成翁再次回想并描述当年梦中的景象时,他依旧有些不忍地皱紧了眉。
冯远道吃惊地眨了眨眼睛,“你…都梦见了什么啊?”
狄成翁的目光缓缓落在地上。
“有雷震山峦,使数千大木,皆被火焚燃至末,千顷良田,皆成焦土,”狄成翁淡淡开口,“而后天地雨血,黑山口决,有大水环城,妖邪遮天蔽日而来,妖食人,人食人…
“接下来的几年,大水,大旱,大饥,大疫。我竟…一直活着,每一次命悬一线,总能碰上新的转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您在梦里过了多久?”魏行贞问道。
狄成翁眨了眨眼睛,“没有算…应该,也有十几年吧。梦醒以后,我终日惶恐不安,无以度日——”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冯远道万分诧异。
狄成翁摇了摇头,“我说过,只是无人信我罢了。”
冯远道又愣了愣。
细细想来,在狄成翁出家之前,确实有一段时日整日闭门不出,当时他问林氏,林氏只说丈夫是患了风寒,不便见人。
冯远道喉咙动了动。
“…只是…梦而已吧?”
“是梦非梦,已不重要了。”狄成翁低声道,“当年我为了平息心中的恐惧,上了一趟尾闾山,想寻求大师指点,却碰上一位少年…”
“少年…”冯远道喃喃,“什么样的少年?”
狄成翁摇了摇头,“音容神貌,早就已经记不清了…他说与其终日惊恐,不得安宁,不如就将梦中所见视作尚未发生的现实,以此为契机,重度余生…我不能渡人,难道还不能渡己?”
“所以你…就出家了啊。”
狄成翁点头。
“那伯父选此刻回洛阳,是为什么?”
狄成翁笑了笑,“说来也巧,立冬后不久,我就和当年的那个少年,在尾闾山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