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嫣想了想,“这么说来,镇国公今晚,是有备而来了?”
“是啊。”魏行贞答道,“因为今晚陛下准备赏赐的御酒是‘红垆缥醪’。刚好这酒贺公在返回洛阳的路上馋了一路,所以狄扬今日来帮他来取酒。”
冯嫣明白过来。
“红垆高几尺,火作缥醪香”。红垆缥醪本身就是长安城极富盛名的佳酿,今夜陛下会拿出来作赏赐的,一定是缥醪中的极品。
冯嫣略一沉吟,轻声笑道,“听起来,国公爷是胜券在握了?”
魏行贞点头,他并不解释,只是侧目看了宣政殿一眼,低声道,“现在时间还早,阿嫣想去其他地方走走吗?”
冯嫣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也进宣政殿,向陛下问安吧。”
桃林中间一条大路,将所有的桌案分为左右两席,两人就沿着这条路,慢慢踏上了通向宣政殿的石阶。
站在高处,冯嫣忍不住回望一眼。
茫茫的夜色之下,花繁叶盛的桃林透着朦胧的微光,这样的景致,比起从前在洛水边永林看见的更加动人。
有不知名的酒香从暗中飘来,冯嫣垂眸,忽然想起贺夔。
“贺公还能惦记着喝酒的事,看来这次重返都城,心情应该不差。”她低声说道。
魏行贞笑了笑,“他现在是个老顽童了。人老了,反而变得和年轻的时候一样。”
冯嫣有些好奇地看向魏行贞,“魏大人与贺公也是好友么?”
“嗯…不认识,”魏行贞摇头,“只是听狄扬讲过罢了。”
冯嫣不置可否地望着他。
嘴上说着不认识,可方才的口吻,又分明像是对昔日旧友的感慨。
这会儿,许多年过半百的老臣已经提着礼袍的衣摆,站在了宣政殿的门外。
众人依次报上了姓名,等候着进殿向孙幼微问安——在亲自恭贺之后,他们就能从宣政殿的侧门离开了。
“你们都站好了没有?”假山后的一片空地,冯小七用丝帕蒙住了眼睛,正面抱着大树,“站好了,我可就来找啦!”
在冯小七的身后,约莫有三五个女孩子正拼命忍着笑,她们都各自站定了,等着冯小七来捉——冯远道与李氏此时带着冯易殊进殿请安了,小七不愿往人前挤,便与三五个相识的女孩子在假山后头玩起了游戏。
大家在地上划了个大圈,一人蒙着眼睛捉,另外几人在圈里站定,大家可以闪躲但脚不能动。谁先被捉了,谁就下一个去蒙眼捉人。
冯小七侧耳倾听,缓步往前走了六七步,耳畔已经隐隐传来了些微呼吸声。
正当她要细细辨别具体的方向,忽然身侧一阵奇异的动静传来,仿佛有人刚刚在那里站定——
“你犯规!”冯小七一个起跳牢牢抱住了近旁的人,“明明说了我转身以后你们就不许走动——”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这手感有点不对。
这个人高高大大,脸和脖子摸起来都略微些粗粝,感觉不怎么像自己娇柔温软的小姐妹…
冯小七有些疑惑地扯下蒙眼的丝帕——眼前人不是旁人,正是殷时韫本韫。
一股熟悉的窘迫感从脚底慢慢上升,冯小七当场僵住,手里的丝帕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她想解释几句,可张开了口,却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近旁的几个姐妹这时才满脸坏笑地围过来,小声提醒道,“小七,你松手啊?”
冯小七这才回过神来。
殷时韫实在是她的克星,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烧到了耳后根,连带着心跳过速呼吸困难。
她艰难地将两手背在身后,连退几步,“不是…我故意的。”
话一出口,冯小七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殷时韫摇了摇头,“没事。是我打扰了,离得远时没留心到你们在游戏,等留心到了已经来不及了。”
“殷大人是来找小七的吗?”近旁的女伴笑道,“那我们可得回避啊!”
冯小七一个眼神剜过去——你们不要在这里没事搞事瞎拱火!
“我确实有些话想问你。”殷时韫神色淡然,他望着冯小七,“七小姐现在方便吗?”
“方便呀,当然方便!”近旁几个女伴已经抢先答了出来,她们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手笑着跑远了,“小七,看你的了!”
冯小七风中凌乱。
这一片空地很快就只剩下她和殷时韫两人。
殷时韫俯下身,将冯小七掉落的帕子捡起,又还到她的手中。
冯小七看着别处,伸手接过了。
“五郎昨日告诉我,上次我与你姐姐在永林见面的事,是你的主意?”
冯小七的手指在衣袖里面抠来抠去,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谢谢。但下次不要再这样做了。”
“诶?”冯小七觉得有些意外,她抬起头,“为什么?”
殷时韫看着前方,“这样碰面,若是被有心人撞见,可能对你姐姐名声有损,人言可畏。”
“不会的。”冯小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就是…就是因为知道那个时候,永林没什么人,才…”
“事情总有万一,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再说让阿嫣这样自己跑出来也不好,从魏府到永林之间有好几个闹市,她一个人…太危险了。”
冯小七先是惊奇,继而沉了沉嘴角。
——殷时韫这什么直男发言,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就太危险了?
我看我姐姐真要是嫁给你这样的人了才危险呢…
她看向别处,咳了几声,“殷大人…还,挺为我姐姐考虑的哈,我,我其实吧——。”
“五郎还告诉我,你也觉得魏行贞这个人不大对劲?”
“…”
冯小七表情再次僵硬——五哥你怎么回事?怎么我和你说了什么你转头就往殷时韫那里捅???
殷时韫又道,“你与冯嫣自幼长在一起,是与她最亲近的姐妹,如果七小姐也觉得魏行贞并非良人,想必事出有因。”
“没有因,哪有因。”冯小七连连摇头,“我…我那些都是瞎想…我就是单纯看不惯那个人,没什么依据…”
殷时韫笑了笑,“但至少七小姐说对了一件事。”
“嗯,”冯小七抬起头,“什么?”
“倘使将来有一日,阿嫣真的遇上了危险,需要旁人施以援手,你与五郎随时可以来找我。”殷时韫轻声道,“不需要有任何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