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吗?
其实朱由检完全低估了大明的军队到底有多么强大,一直到七年前,大明的军队在塞外作战,老奴酋还屡次下令,要三倍于敌,才可以接战。
而喀喇沁部弱于察哈尔部,察哈尔部远弱于建奴,若非如此,林丹汗没必要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一路走走丢丢,跑到土默特部的地盘上,搞什么西进。自己建的察罕浩特城住的不香吗?
若是能够理解大明军的战斗力,自然就可以完全理解为何马祥麟带着人去木兰围场跑了一圈,就把固鲁和他的家眷们全都抓回来了。
朱由检小看了自己在老坟阳坡一战中的功绩。
当时的老坟阳坡,除了大汗将军五百余人以外,就只有金吾卫两千人,却硬生生的抗住了建奴六万余人,三个时辰的冲锋。
为大明的迂回和二次迂回争取了时间,为大明的援军赶至战场,争取了时间。
将一场正面决战,生生打成了歼灭战。
大明皇帝亲手击杀了三十六建奴,这一战绩,也是为大明获胜留下的注脚。
朱由检不通军事,他不懂这场战争的意义,但是不代表袁可立、张维贤、孙传庭、耿如杞、袁崇焕这些文武兼修的人明白其中巨大的作用。
代善更加明白。
所以朱由检一至广宁,就吓得直接同意了近乎于羞辱的投降条件,什么都不带走,狼狈逃窜,因为他不知道,大明皇帝还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惊喜。
那一声声声震百里的万岁之声,岂止是喊到了朱由检一个人的心里,更喊道了广宁城附近百姓的心里。
这也是为什么袁崇焕冒着被砍头,触怒皇帝的情况下,也要去求个辽东巡抚,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原因。
大明的皇帝,此时已经不是那个任谁都可以欺辱、糊弄的皇帝了。
“砍了吧。”朱由检挥了挥手,既然身份已经确认,自然要为马祥麟加官进爵,而马祥麟也为小云川请了一功,因为固鲁的具体位置,就是小云川打探清楚的。
云川一共在木兰围场找了三个意思固鲁所在位置,结果第一次去,就扑了个正着,把还在帐篷里敦伦的固鲁,直接给绑了。
“有赏,有赏,都有赏!”朱由检乐呵呵的拍着云川的肩膀,这孩子,未来大有作为。
待到众人散去,王承恩才低声说道:“万岁爷,还是按照既定的章程,明日回京吗?”
“嗯,王伴伴,你说…算了,你也别说了。”朱由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还是得他自己想明白。
“那科尔沁的那对主仆呢,带走吗?”王承恩计算着行程,他并不清楚,他的万岁爷到底想问什么。
朱由检想了想说道:“让她们和我们分开走,送到驿所住着就是,若是科尔沁未曾履约,就不要送到宫里了,若是履约了,就送到离苑住着就是。”
“臣领旨。”王承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离苑在外皇城,若是没什么特殊情况,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见到皇帝一面。
朱由检还是很心疼田秀英的,这姑娘肯在三屯营舍了皇后位,跑到广宁来,做出这等选择,得下多大的勇气?
朱由检虽然自诩渣男一个,但还是觉得这件事,他不能负了田秀英。
“长得比囡囡还好看,得是什么样的妖精?”
“女人,只会影响朕批奏疏的速度。”
朱由检心情大好,靠在藤椅上,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刚才未能问出口的问题,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大明就变的如此蒸蒸日上了呢?
四处都是好消息,简直是四海升平!
连旱灾都因为户部各转运司的通力合作,影响越来越小。
这也没到过年的时候呀。
眼看着就到了秋收的季节,春秋两租,秋天这一茬,自淮河以南也已经要开始了收割了,春天大旱的影响,也变得微乎其微了。
真的是四海升平吗?
百姓对混乱的恐惧和享乐的喜好,促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扩大了朝堂的职能,并认为,在他们看来足够强大、足够聪明、足够稳定的单一的力量,能保护他们,不受自然、权贵、商贾等等一切的损害。
在大明的语境下,就是耿如杞那句,大明盼明君久矣。
当这个单一的力量,凝聚成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就是皇帝。
他们需要他们的皇帝足够的英明,足够的神武,在朝堂上,总是选择正确的道路,在军事上,能够不断的取得一个接一个的胜利。
任何能够引起社会状况动荡不安,使社会陷入险境的特殊情况,都会增强这种普遍存在的本性。
并会使每个人更多地奉献出自己的权利,以增强朝堂政府的能力。
让朝堂也好,政府也罢,皇帝也行,来保障他们获得安宁的生活。
如果,如果说正好这个朝堂、政府、皇帝,可以如实地代表他们的利益,并且能够强大的庇佑他们的生活。
那么百姓们,就会对这个朝堂、政府、皇帝寄予无限的信任,并且他们相信,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会收到同样的回报。
当然百姓们,也都清楚的知道,大明的皇帝在物理的尺度上,只是一个人,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恶。
当一个喜恶无伤大雅的时候,百姓们会自发的去传颂,试图拉紧自己和皇帝间的距离。
比如大明皇帝好妹妹这种事,就是在这种应激本能下诞生。
可是一旦这个朝堂腐朽了,皇帝贪图了美好的生活,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百姓们奉献出来的权利和力量就会被篡夺。
比如唐玄宗,创造了天唐锦绣的是唐玄宗,制造了安史之乱,生灵涂炭的也是唐玄宗。
比如大明,也是如此。
大明的初期,大明的百姓无限信任大明皇帝,奉献了自己所有的权利,大明的皇帝也用自己的文治武功,回报了百姓。
但是随着朝堂权力的不断式微,大明的皇帝,变得不如初期的两位帝王那般优秀。
大明百姓们奉献出来的权利,就变成了明公、勋戚、缙绅、巨贾、豪强们的饕餮盛宴。
他们利用大明皇帝的金字招牌,不断的从百姓手中夺取他们的权利,而并没有用到提升大明国力的正途上,而是用在了个人的享乐之上。
大明的明公、勋戚、缙绅、巨贾、豪强们,不断的用他们夺来的权利,加高保护自己的堤坝,终有一天,滔天的民意,将会把堤坝和堤坝后的百姓一起冲垮。
安史之乱是天唐的衰败,土木堡之变,是大明的衰败。
任何盛世,衰败之时的速度,都会让所有的人都为之惊诧!
大明的四海升平,反而在朱由检心中升起了警兆。
怎么让这个大明更好,成了他心中抹不去的阴影。
其实很简单,朱由检心中有答案,但是这个答案,谁都做不到。
那就是将百姓和政府高度捆绑,成为为共同利益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帝也好、官僚也罢,统统成为为百姓服务的人。
可是,不仅皇帝、官僚没有这等觉悟,就连百姓也没有这个觉悟。
某个几乎化神的不世的领路人,曾经想要打破这种认知,曾经想要让中原摆脱如同宿命般的轮回,他带着所有人在这种怪圈里,探出头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可惜的是,那也是短暂的一瞬间,随后历史回到了本来的轨迹。
朱由检伸着手,遮挡着射到摇椅上明媚的阳光,一个俏丽的人影,忽然将一头秀发,散在了他的脸上。
“夫君,王伴伴说你在这里晒太阳,是不是很无聊?”田秀英的俏脸出现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我带了些西瓜子,还有些糕点,茶水。若是夫君还是觉得无聊,那我们就去骑马打猎好不好?我练了很久的火铳,现在能够打的准了。”田秀英满是笑意的说道。
她的夫君是大明的皇帝,大明的皇帝的后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后宫里加人的准备,更做好了自己年老色衰的准备。
只是她的夫君似乎对美色,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个比她还好看的姑娘,至今都没有摘掉帷帽的机会。
她的夫君并没有单独召见过那个胡夷。
“我的确有点无聊,带着铳吗?”朱由检其实蛮想把田秀英抱在怀里,可是看着左右的宫女,摆放茶点和瓜子,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倒是无所谓,但是田秀英脸皮薄。
田秀英如同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的夫君,咬着牙说道:“御前带甲持械,等同谋反,大不逆,夷三族咧!”
朱由检恍然发现,自己和这位田姑娘相处的时候,有时候连自称都是我。
“来。”朱由检一伸手。
“干嘛?”田秀英伸出了手,搭在了她夫君的手上。
“呀!”
朱由检用力一拉,将田秀英抱到了怀里,宫人们的眼力价可是很好的,纷纷退去。只留下了王承恩守在远处。
朱由检抱着田秀英,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秋色,说道:“回了宫之后,我就会变成朕,会变得很忙碌,甚至白天,你都看不到朕了。”
“能贪的一时之欢足矣,臣妾是个女人,为万岁诞下一儿半女,膝下有人承欢就是了。”田秀英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还是反身抱住了朱由检,身体也在颤抖。
“万岁是大明的皇帝,万事要以国事为先,万岁不仅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大明亿兆子民的君父,臣妾不会为了一时欢愉,就误了万岁的千秋大业。臣妾这些都懂的,也都想明白了,才到的广宁。”
朱由检和田秀英腻歪了很久,才说道:“不说这些了,走骑马打猎去,朕的好儿郎,马祥麟,刚刚为朕打下了偌大的一片围场。”
次日,朱由检就起驾回京了,而京师也拿出了名单,前往广宁,任辽东巡抚的人选是董应举。
就是那位前往天津卫屯田,安置辽东百姓的工部右侍郎。
当时所有租给他仓库、农舍、码头、水车等等屯田之物的乡民、富户和商贾,都被当地的县令,以投献为名,杖了三十。
朱由检在路上,还碰到了董应举,与其交谈了很久,才放其北去。
按制,大明皇帝凯旋归京,所到之处,所有的县府都需要领着百姓,前去迎驾,张黄榜,焚香炉跪迎。
朱由检一听礼部这种玩法,逮着礼部尚书就是一顿狂喷。
要只是单纯的把他朱由检当猴围观一下,他也没啥意见,但是这停农事、张黄榜、焚香炉,实在是太难为人了,普通人家,哪里有什么香炉?
朱由检沿途特意让缇骑提前出发,黄榜和香炉一律省了,若是百姓们乐意瞧瞧皇帝,可以到城外看大明皇帝的车驾,这次从广宁到京师,遇城不入,直奔京城。
好好的凯旋,搞成乾隆南下江南的阵势,这仗不就白打了?
躲得过初一,但是躲不过十五,除非朱由检他这个皇帝不进城,但凡是进城,都少不了繁琐的仪式。
来到了京师,就必然要进城了。
“臣率百官恭迎万岁回京。”一个瘦弱的男子,率领百官等在永定门前。
永定门内是山川坛和天坛,朱由检需要在此先祭天,才能过大明门、承天门入宫,入宫之后,也要先到太庙去告慰祖宗,才能回乾清宫。
班师回朝,和平日里他出去玩,完全是两个概念。
领百官恭迎的自然是此时的大明储君唐王朱聿键。
“万岁,万岁,万万岁。”朱聿键带着百官三拜九叩,三呼万岁。
“平身。”
朱由检打开了窗帘,让朱聿键起身,随即他让御车的锦衣卫继续驾车,而朱聿键带着百官紧随其后,准备前往天坛,祭天事宜。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阵山呼海喝般的万岁的呼喝声,在朱由检的车驾刚出永定门的门洞之时,就铺天盖地的传来。
山川坛和天坛的两个巨大广场上,站满了前来观礼的百姓。
“好家伙!不是不让礼部搞这些了吗?”朱由检被这一声声万岁差点吓到,声音太大了,震耳欲聋的喊声,比当初广宁城下的万岁声还要大。
“万岁说什么?臣妾听不清楚。”田秀英也在车驾内,大声的喊道。
朱由检同样大声的喊道:“你说什么?”
说完朱由检和田秀英都笑了,朱由检站起来,示意自己的和自己的百姓见见,这一关是绕不过去了。
朱由检刚走出车驾,站在御车的锦衣卫身侧,万岁的呼喝声,如同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这一次,他这个皇帝,受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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