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斗教我!”
黄台吉也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了,他已经完全慌了神,代善的这次私自出兵南下,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
范文程摇头说道:“大贝勒南下,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辽东大旱已经成了定局,没能拿下归化城,仅仅吃下一个喀喇沁部,满足不了胃口。”
“即便是大贝勒知道私自出兵回朝之后,定然遭到申斥,甚至有可能导致他自己处于危险的境遇,但是他并没有犹豫,在察罕浩特逗留了一日,就迅速南下,大汗,臣以为大贝勒乃是为国事操劳。”
“说说你的主意。”黄台吉听这车轱辘话有些不耐烦,但是依旧得听。
范文程十分轻松的说道:“臣请使节,前往喜峰口拦住大贝勒破关,再从喜峰口带百人去京师,以朝贡为名,向大君请和,臣定当说服大君,若是大君不肯,臣就献上臣的头颅,大君视臣若心腹之大患,大君甚乐,自然会对辽东百姓宽仁。”
“啊?!”
送人头?
黄台吉脸上除了惊骇以外,还有十分不解,他看着范文程,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还是范文程早已心怀二志?看着大君励精图治,动了另投的心思?
范文程想了很久,才叹息的说道:“如今唯有此法了。”
黄台吉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急切的说道:“大君会不会看在辽民的面子上,继续维持现状?只要我们还能从大明货粮,你只需前往喜峰口,劝大贝勒回来,不就无事了吗?”
黄台吉、代善、范文程自始至终,都认为大明天子会借着这次的大旱,关闭各种贡市、互市,封锁所有的关隘,以皮岛和山东登州府,封锁后金汗国的粮食贸易。以此来大幅度的削弱后金国力,最终消灭后金汗国。
他们并不知道,大明天子只是视后金政权为敌寇,并不视辽民为敌寇。
至于自己送死,完全是因为代善杀掉了王文政,对等的,建州必须送上一个人头给大明皇帝,而自己的人头是,大明皇帝最想要的那颗而已。
范文程十分的清楚,他无法说服任何一个和硕额真去送死,所以他压根提都没提,而黄台吉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层面,亦或者是考虑到了这个层面,却不说。
当天下午,范文程带着五十人的骑卒,还有将近二十驴车的货物就前往了喜峰口,他要提前赶到喜峰口下,拦住代善南下。
战争一触即发。
此时的大明皇帝却是十分的悠闲,什么都准备好了,甚至连袁贵妃生了个女儿,朱由检上战场擂鼓,死在战场上后,大明的储君都已经在赶来京师的路上了。
“又有朝臣上书请求移京了,万岁爷,看不看?”王承恩拿着奏疏,心情略显复杂的问道。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王承恩把那奏疏扔到垃圾桶里,他摇头说道:“看都不看。”
移京?
移个屁。
但凡是朱由检此时有任何南下逃亡的念头,不用张嫣的懿旨,也不用李自成进京,更不用代青入关,他大明朝立刻分崩离析,军阀割据的局面瞬间形成,他到了南京不过就变成了人形印章罢了。
朱由检可没有蓟王韩世忠力挽狂澜,也没有鄂王岳飞为自己改天换命,他朱由检有赵构那种好运气?
南宋可以偏安,那可是一次次的大仗打下来的,朱由检有什么?
他到南京只需要两到三年,鞑清和大明各个军阀打出一个结果后,饮马江南,将他崇祯皇帝彻底吊死,完全不是问题。
一旦移京,建奴必然可以顺势接受整个关宁集团,你皇帝都跑了,还指望本来就有点尾大不掉的关宁军,为你一个跑路的皇帝卖命?
建奴军事集团一跃成为天下第一的军事集团。
而后就是以宣大卫军为核心的军事集团,到那时,耿如杞就是再忠心,他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做他的大西王,吸收京师的军事集团,成为第二大军事集团。
陕西、山西的民乱再也没有一丁点压制的可能,届时由大量基层军官组成的农民军团,就是第三大军事集团。
朱由检靠什么?
除了亲信谁都指挥不动的黄得功?杀人放火比鞑清更专业的高杰?靠定期前往山东打家劫舍的来证明自己是山东总兵的刘泽清?连江阴老百姓(真手无寸铁老百姓)都打不过的刘良佐?被李自成吓到望风而逃,连黄得功都打不过的左良玉?
所谓的江南四镇,谁能打?全都是C,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移京?移个屁。
老老实实的准备御驾亲征,给将士们亲自擂鼓,打赢来犯之敌,他这个皇位可以坐得稳,大明才有可能被拯救,其他的花里胡哨的法子,完全都是白扯。
只要喜峰口被破,朱由检就会移驾蓟门,他孙承宗想要全家俱丧为国尽忠,朱由检不让,这个机会,他留给了他自己。
“写完了。”朱由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两千五百七十三个字,很短,朱由检也就写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完了这篇短文。
来自九年级人教版语文课本的一篇鲁迅的文章,名曰《孔乙己》。
在坐学生的时候,朱由检对于鲁迅的文章有一种天然的敌视,很长,也很难懂,而且多数都不是什么好话,总感觉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痛骂,还要背诵全文并默写。
不过也是当时背诵全文和默写,让朱由检此时将这篇文章背诵了下来。
朱由检用力的甩了甩自己的手腕,这篇孔乙己,时至今日再读再写,却是别有一番的体会。
“毕尚书和黄老师父在殿外候着。”王承恩低声的说道。
朱由检点头说道:“宣。”
“黄老师父,看看朕写的这个话本。”朱由检将写好的孔乙己递给了黄立极。
黄立极读的很慢很慢,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猛地一拍大腿,大声的喊道:“好!”
“某也看看。”毕自严也被勾出了好奇心来,仔细的看了半天,额头上却是冒出了一大堆的汗,擦拭之后,略有些不安的说道:“万岁,这周树人是何等人?居然写出了如此锋利的文章!”
“锋利吗?”朱由检都不知道背了多少遍了,可能是读的多了,可能是没读明白,他倒是觉得还好。
朱由检抄了鲁迅的文章,但是并没有剥夺鲁迅的署名权,文章的作者,还是周树人,这是一个文人的基本操守。
“好的很。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就把这世界说的清清楚楚,那些个短衫帮的都是最普通的百姓,而一道柜台之后,就是商贾和富户们世界,他们与短衫帮互相看不上,又不得不相互交集,互相嘲弄,又互相依存。”
“但是这一个曲尺形的柜台,却阻拦不了短衫帮看到商贾和富户的世界,但是这隔壁房子里吃荤菜的长衫,却是隔着厚重的墙,无论是富户、商贾,还是短衫帮,却是丝毫看不到这隔壁房子的世界。”毕自严擦着额头的汗说道。
一个鲁镇的酒店,一个曲尺形的柜台,一堵厚重的墙壁,就是这个世界的三道最厚重的壁垒,名曰阶级。
“万岁可否让臣见一见这个周树人?”黄立极负责紫金阁,需要寻找大量的笔正,而这个周树人的言辞如此锋利,短短几千字,却道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和问题。
“额,他不愿意见人,只是神交,未曾见面。”朱由检打了个马虎眼,别说黄立极了,他也想见见这位叼着烟斗的斗士,可惜了。
“两位爱卿朝阙,所为何事?若是移京,就不要再提了,这件事没得商量。”朱由检岔开了话题,有些疑惑的问道。
毕自严俯首说道:“万岁多虑,臣等今日来,并非为了移京之事,万岁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之准备,臣等必追随万岁,至死方休。”
“是沙河附近的番薯秧正在泛黄,匐茎已经和地底的薯块脱离了,正是收获的时候,万岁,臣今日和黄老师父进宫,专门为此事而来,这是臣联合徐老师父和黄老师父写的《劝民领种金薯疏》,万岁。”
毕自严十分严肃的拿出一本奏疏,递给了王承恩,转阅了朱由检。
哦?沙河番薯试验田终于有结果了吗?
这就是眼下文渊阁权势陡然衰弱的主要原因,任何一部尚书都可以越过文渊阁,直接递奏疏给大明皇帝。
文渊阁的日常政务照旧,但是任何打回去的奏疏,在经过再次部议之后,可以再次直接提交给大明皇帝,文渊阁的权柄被大幅削弱之后,就是皇权的集中。
这种明目张胆的收回皇权的做法,并没有多么的困难,历史上的崇祯十六年能换十七个首辅,这件事真的很简单。
在经过了申时行十数年的斡旋,魏珰七年独断之后,文渊阁的反抗,几乎是微乎其微。
朱由检打开了奏疏,慢慢的坐直了身子。
这个奏疏很长,比孔乙己要长很多很多。
“一亩收数十石?这数字如此模糊吗?”朱由检抬起头来疑惑的问道。
毕自严就知道万岁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笑着说道:“这个数十石,是由灌溉和地力决定,而番薯不与五谷争地,凡瘠卤沙岗皆可以长。粪治之,则加大。天雨根益奋满。即大旱不粪治,亦不失径寸围。”
“若是在瘠卤沙岗之地,这数十石,也就十数石,而在肥地,那就是数十石了。”
毕自严拿出了另外一本详细的奏疏,水田、旱田、上田、贫田、瘠卤、沙岗以地区分以外,还有以灌溉多寡而区分,是一封详细的收获报表。
朱由检看了半天,也没看多明白,很专业,也很详细。
大明的一石是一百二十斤,大约就是肥一点的田亩产千斤以上,贫瘠一些的地,亩产就只有五六百斤了。
徐光启去年回京之后,就一头扎在了沙河附近的田里,沙河因为白浮泉改水,无法得到及时的灌溉,而徐光启正式借着这次改水,把番薯在京师附近的耕种的种种,全都做了出来。
“遍地传生,剪茎作种,今年一茎,次年便可种数百亩,可当米谷,凶年不能灾,用地少而利多,易于灌溉,根在深土,食苗至尽,尚能复生,虫蝗无所奈何。”
朱由检将这开头的甘薯十三胜,仔细通读了一遍之后,继续看着后面的提议。
“说说推广番薯的困难。”朱由检拿起了桌上的朱笔,十分迅速的批红,只字未改,这份奏疏在北京可以说是准备了一年的时间,但是对于徐光启而言,他已经准备了数十年之久。
“朕可以做什么?需要做什么?”朱由检十分认真的问道。
推广番薯,他是认真的,让百姓们吃饱肚子,不发生大规模饥荒,是皇帝不可推卸的责任。谁敢拦着,朱由检就敢杀对方全家。
从万历二十一年起,福建长乐商贾陈振龙到吕宋岛,将番薯的藤蔓绞进缆绳之内,躲过了出入境检查,回到福州种植,大有收获。
福建巡抚金学曾,在福建试种成功,并且在福建各府进行了大规模的推广,救荒救民效果十分好。
而闽中百姓为了感谢金学曾,就将番薯定名为了金薯。
这也就是为何毕自严、徐光启、黄立极联名上书,叫做《劝民领种金薯疏》。
金学曾大喜过望,写了奏疏入京,可当时申时行正和万历皇帝玩斡旋,国本之争正是酣战的时候,推广番薯之事,无疾而终。
而徐光启却是对番薯上了心,可是万历年间他位卑言轻,天启年间他又不得志,奏疏也多数被卡在了文渊阁或者司礼监,回到上海老家的徐光启,并没有放弃对番薯的研究。
这推广番薯,徐光启已经筹备了数十年的时间,直到朱由检来了,才算是入了天子眼中,正式走上了流程。
徐光启入京之后,第一个议题也是推广番薯,并且身体力行,走进了田地里中,为大明百姓的肚子认真考虑。
原来历史线上的徐光启回朝之后,主要负责是历法。
毕自严忧心忡忡的说道:“在陕西、山西等地一年可种一季,但是在北直隶、山东和河南等地一年可种两季,而再往南,可种三季,一季收,可抵半年粮,超黍稷甚远。”
“想要推广番薯,臣以为第一议就是将番薯为正色银,而非折色银,否则这番薯是决计推广不出去的。百姓种番薯得利得粮却无法完成正色税,臣以为是没有人愿意种的。”
地,都是地主的,地主也是要交田税的,种的番薯不是正色,地主怎么可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