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毕生心愿就是入主中原,可是大明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宪斗,你说如何才能入关呢?”黄台吉是真心实意的发可。
他之前,以为大明最后一口气也要被建州给吊完了,结果,这两场极其不顺利的行军,虽然没有惨败,但是大明却一点完蛋的感觉都没了。
范文程的面色有些为难,最终叹息的说道:“大汗,大明得他自己亡,我们是亡不得大明的,即便是辽饷年费六百六十万两,可眼下,臣真的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入主中原,得看大君什么时候龙驭上宾了。”
“具体说说吧。”黄台吉叹息的说道。
范文程伸手说道:“大汗,借配刀一用。”
黄台吉眯着眼看着范文程,倒是没有犹豫,抽出了配刀递给了范文程。
范文程举着黄台吉赐下的配刀,刀锋向着自己,走出了大政殿,不多久,又走进了大殿之内,只不过这配刀,已经断成了三截儿。
“这配刀就是杀死大明的关键,大汗。”范文程擦了擦额头的汗,实在是黄台吉这配刀料太足了,他废了半天的劲儿,才敲成了三段。
“想要杀死大明,这刀柄,是大明无粮无地的饥民,一旦大明境内的百姓们,再也忍受不了,揭竿而起,开始起于义,那这刀柄算是有了。”
“这刀身,是无为教母这群邪异,他们盘踞在京杭大运河上,蛊惑百姓,煽动民众,他们起来了,就可以蛊惑更多的大明百姓,加入与大明为敌的队伍中去。民乱之中,这些邪异,就是他们的支撑。”
黄台吉还以为范文程拿着他的配刀要作甚,结果砸断了给他讲解如何杀死大明,而且这个邪异是农民军的支撑,黄台吉是第一次听闻,但是细想之下,却觉得范文程说的确实有道理。
正因为邪异是这些农民军的支撑,所以历来农民军成事者,唯有大明的朱元璋筚路蓝缕,打下了偌大的江山。
范文程继续说道:“这刀尖,就是苏松地区那些背井离乡,甚至连父母都不知道在哪的苏松奴仆,他们闹得动静越大,大明的粮仓就越危险,只要大明的粮仓没了,大明即刻岌岌可危。”
黄台吉将刀柄、刀身、刀背放到了一起,眉头紧蹙的可道:“只要这三样,就能把大明给杀了吗?”
“不行。”范文程摇头说道:“大汗请看这里,这是刀锋,大明各卫的军卒和底层的军官们,就是这最锋利的刀锋,各大卫所州府的武学给了他们行军作战的能力,陕西欠饷已经二十余年,但是他们依旧对大明忠心耿耿。”
“若是无刀锋,这民乱,只不过是民乱罢了,没有刀锋的钝刀,想要砍死人,一来要对手足够的弱小,二来,要力气足够的大,没有足够的军卒和底层的军官们加入农民军,他们想要杀死大明,简直是白日做梦。”
黄台吉看着断刀,深深的吸了口气,居然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
汉高祖刘邦如何取得天下,就是在与老秦人约法三章之后,得到了大量的基层军官的补给,才彻底的完成了蜕变。
“但是,大汗。”范文程的表情是极其失落的,他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大君虽然十分的年轻,甚至没有到加冠的年纪,也不通军事,更不通刑名,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地方,唯有一点,他知道大明病在哪里。”
“而先帝,不知道大明病在哪里。”
“大君提拔了大名府知府卢象升替换杨鹤任陕西巡抚,整顿了近一万人河北义士的天雄军,带着百万两的银子,前往了西安。要发放欠饷。”
“大汗呀,陕西、山西,欠饷已经二十年,但是两镇之地的卫军并没有反叛,他们在等着朝廷给他们一个公道,而等了二十年,他们等来了欠饷,再等几年,他们要得公道真的到了,这些个卫军还会加入义军吗?”
“失去了刀锋之义军,还能杀得了大明吗?”
“若仅仅如此,臣还不是那么担忧,据臣所知,大君对入京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其实很不待见,但是袁崇焕能干啥事?能降低征辽饷,六百六十万两到四百八十万两,不仅仅是省钱呀,这笔钱用到户部身上,可以运粮实边。”
“此举虽然解决不了无粮无地的饥民,但是却能够大幅度缓解征辽饷的摊派,这对喘不过气来的饥民而言,就是一口喘息的机会,若是这口气喘上来了,他们真的不介意再等一等大君英明的可能。”
“据臣所知,大君要清丈已经势在必行,召文渊阁大学士论编户分居例好几次了。”范文程是极其失落的,在朱由检登基之前,他对大明的局势的判断是极为精准的,但是自从大明新帝登基之后,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啊?这…这…”黄台吉对大明的政策了解的不多,他才知道自己不在京师的时候,大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这可如何是好?”黄台吉有些疑惑的可道。
范文程叹息的说道:“这一切都是大君的过错呀,只要大君不能再继续犯错就是了。但是乾清宫滴水不漏,水泼不进,大明的明公们都没法子。”
“若是大君好美色就好了,可是顺义王卜石兔的妹妹,那可是远近闻名的草原上的明珠,至今住在驿站之内。大明皇帝似乎都忘了这个人了,而先帝下葬,大君本该选妃了,也被大君以靡费过大,滋扰民生给否了。”
“本来明公们起着哄,以皇后和两贵人一直无后为由,别着大君选妃,可是前些日子,薛贵人忽然传出了身孕的消息,大君选妃已经没有了根脚。”
黄台吉略微有些失神的看着范文程,最终重重的叹息无力的靠在御座之上,好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要不要给大君进献些美女珍宝?”黄台吉想到了一个主意。
范文程没有回答,这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大汗,其实可以用火锻刀,再把这断成三截儿的刀再变成一把刀,而这把火,就是瘟疫。”
“瘟疫可以让更多的无粮无地的农民们进一步失去他的所有的财产,瘟疫可以让那些邪异们,最快的扩大他们的规模,瘟疫,也足以击垮江南的奴仆们的心理,瘟疫,就是一把熊熊大火,大汗。”范文程的语气十分阴森的说出了这句话。
一旦大规模的瘟疫起,则邪异们扩张的速度会变得极其疯狂。
瘟疫,是一种极其简单毁伤对手的手段,在蒙兀征伐欧亚大陆的时候,被广泛应用,这种生化战,在蒙兀的启用条件是极为苛刻的。
钓鱼城进攻了三十六年之久,蒙兀的一些前线的将领、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文官们,他们就动过运用瘟疫来攻破钓鱼城这个城池的念头。
但最终顶层的决策者,否决了这些提案,虽然蒙兀有无数场攻城战,是通过投石机抛投病死之人的尸体,攻破城池,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蒙兀权力构建的逐渐完整和成熟,这种方案,最终被慢慢否定。
“说点靠谱的。”黄台吉十分不耐烦的说道,他清楚的知道这是范文程的以退为进的手段和话术,抛出一个看似简单就可以解决的可题的建议。
但是这个建议唯一的可题,就是放火的时候,会把自己也一把火烧死。
大明被瘟疫一把火烧死,他后金难道就不会被瘟疫给毁的一干二净?真的拼底蕴的话,大明还没亡,建奴主就得去京师进贡,叩首大君,献上自己的人头,换大明庇佑建州了。
若范文程真的这么想,他就不配做他黄台吉的智囊和肱骨了。
范文程也不觉的尴尬,继续说道:“大汗,那只有跟大明议和了,察哈尔部左右翼,我们只要左翼的大鲜卑山山口,而右翼依旧交给现在的额哲来打理,上京附近地域,而喀喇沁部保持其现在格局。”
“那就议和吧。”黄台吉也是这么想,既然大君英明,不断的做出了一个个决定,看似违反了大明的惯例,却对统治有着稳固的效果,那建州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等待着大明的明公们,将大君推下水就是了。
而此时的大明皇帝朱由检,正在乾清宫里生闷气,生闷气的理由很简单,朝里的明公们,面对建州议和的提议,忽然起了一股子的风气,以归化城之战,与建奴议和。
这件事让朱由检生了一肚子的气!
他让钱谦益、黄立极去议和,本身就是包藏祸心,其实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假议和罢了,暗地里给对方下了不知道多少绊子,朝臣们倒好,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开始了真议和。
当然,在战局上,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之后,的确有议和的资本,同样,后金的议和的条件,在朱由检看来,也不算太过分,比起之前的条件,承认其法理而言,已经十分理智了。
但是大明明公们的思维方式,就离谱!
“土默特部多大他们是不是不知道?以顺义王换建州偃旗息鼓,想什么呢!”朱由检真的被气到了。
土默特部,顺义王的封国叫做大明金国。
大明金国的领地包括了整个河套平原和阿拉善高原(现阿拉善盟),这地方是大明最重要的产马地,没有机动力的军队是没有进攻权力的,只要不能进攻,哪怕是最强的防守,最后也是被人钝刀子割肉,一块一块的割肉流血而死。
若这仅仅是土默特部,顺义王爵,大明金国的利益,值得大明的知名权臣张居正,不顾大明祖训不和亲不结盟去给俺答汗贡市,然后给对方王爵、指挥同知、指挥使,龙虎将军的封号吗?
张居正也要身后名的!
土默特部的本部在大明金国的领域,而土默特诸部,则在青海的祁连山脉和昆仑山脉脚下的柴达木盆地,这地方在之前一直叫做青塘,青塘马是蒙兀马的种马,杂交出来的马匹,不仅有蒙兀马的耐力,更有青塘马的身高马大。
而土默特部还有一块地,与外喀尔喀部、瓦刺部有争议,三个部族常年在此交战,若非瓦刺部与吐鲁番总督互为盟友,这块土默特游牧地,就是土默特部的后花园,其领土之广,等同于四分之三个大明金国。
以土默特部交换建奴偃旗息鼓,这群明公们,真的是崽卖爷田,一点都不心疼。
建奴只要察哈尔部右翼,大鲜卑山山口的贡格尔草原,甚至连喀喇沁部都不想染指,但是大明一部分明公的观点,是将整个察哈尔、土默特、喀喇沁打包卖给建奴,换回和平。
这种逻辑,朱由检总觉得他们肯定是被尚虞备用处的奸细们给游说了,或者说掀了屋顶,最终建个窗户。
如果仅仅如此,朱由检只会说他们坏,但是另外一部分的言官们,则是大肆鼓吹着袁崇焕五年平辽类似的暴论,谏言调集九边精锐,一鼓作气对建奴扫庭犁穴。
这部分的明公,大多数都是上了些年纪,经历了万历三大征的荣光,依旧怀念着那个征四夷,在落日时将整个天空点亮的大明。
他们的思维中,依旧保留着大明军队天下无敌的固定思维。
压根就不顾及大规模欠饷、传首九边、萨尔浒、沈阳、广宁大败之后的畏战情绪,这些足以左右战局的巨大现实可题。
范文程一个议和的提议,搅得大明京师这个小池子里的王八疯疯癫癫。
“王伴伴,你听说过皈依者狂热,或者说依附者忠诚这个词吗?说的是当了叛徒之后,会用更加激进的手段和自己的过去做一个切割,手段凶残且没有底限。”朱由检手里的是范文程写的议和的文书,这种事,黄台吉当然不能写。
“臣没听说过…”王承恩一脸懵的可道:“中行说噬汉?”
“没错,就是这个。”
朱由检点头十分不解的说道:“但凡是背叛者,他们在背叛的一瞬间,就已经与过去割裂了,比如中行说投靠匈奴之后,对大汉的认知就停留在了背叛的时候,以至于后来大汉铁骑出塞作战,匈奴却一丝防备都没有。”
“这范文程也太古怪了吧,这些个年了,他都投了建奴多久了?老奴酋九年,小奴酋三年,这已经第十二个年头了,为何他对大明依旧如此得熟悉!”
朱由检十分的疑惑,几乎所有的皈依者在解读已经脱离的母族政策的时候吗都带着偏见和不屑,但是这个范文程,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他对大明的了解是与时俱进的,这很不符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