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最好的机会,正黄、镶黄两旗正在察哈尔右翼中旗肆虐,而正蓝旗在后旗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代善的命令,而代善率领镶黄、正黄旗正在与察哈尔前旗纠缠。”
“此时突袭大营,绝对是绝佳的机会!”
郭尚礼的眼神中带着急切,他在劝说耿如杞今夜就让他带人前往集宁大营,突袭集宁老巢。
但是耿如杞看着满眼血丝的郭尚礼,却摇头说道:“非战机也,依旧与明日晚上进行夜袭,再早一些,也不行,晚一些也不行。你要坚持你的判断,不要被血腥蒙蔽了双眼,杀人的不是你。”
耿如杞知道郭尚礼出了什么问题。
郭尚礼被建奴血腥的手段给震惊了。
世间居然有如此凶残之人,实在是超出了郭尚礼从小到大的理解范畴。
今夜真的是最好的机会吗?并不是,此时袭营的结果,并不会太好,尤其是在郭尚礼如此亢奋的情况之下。
“来吃点狼肉,这是今天包统送来的,小狼崽,刚刚煨熟,来尝一点。”
耿如杞让郭尚礼坐下,还给郭尚礼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狼肉主补益五脏,厚肠胃,填精髓,腹有冷积者宜食之。你这跑了一天,都是吃的干粮,再喝点酒,暖暖肠胃,明天睡一个饱,再说袭营之事。”
耿如杞手里拿着一只狼崽的后腿骨,扔到了墙角。
郭尚礼不再说今日夜袭之事,归化城的大帅是耿如杞,军令如山,既然耿如杞不同意,他也没办法。
次日,郭尚礼有些微醺,这一觉几乎睡到了半晌才起来,他揉着有些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外面的日头,这一觉真如耿如杞那般形容,的确是睡了一个饱。
昨天夜里,耿如杞劝酒劝的有些多,喝多了的郭尚礼,起来的时候,连头都隐隐作痛。
郭尚礼翻身下床,洗了把脸,推开了顺义王府丽申院卧房的门,随即愣在了原地。
地上躺着十多具死尸,看打扮这些人都是蒙兀人,还有一具锦衣卫军卒的尸首,被收敛在了一旁。
远处的顺义王府还着了火,不过看那烟气蒙蒙的样子,大约是被扑灭了。
郭尚礼大骇,连鞋都没穿好,就奔着耿如杞的房间而去。
“耿老西!”郭尚礼一把推开了耿如杞的房门,看到耿如杞依旧老神在在的处理着公文,郭尚礼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耿如杞皱着眉头看着郭尚礼,他当然不是在嫌弃郭尚礼来迟了,而是在嫌弃郭尚礼大呼小叫,多大点事,就如此慌张?
成大事者不惜小费,怎么可以如此惊慌失措,失了分寸?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沉住气,沉住气,你就是不听,这入门之前要先敲门,你这风风火火的,别人还以为我耿老西归西了。”耿如杞又教训了一句郭尚礼。
郭尚礼懒得和耿如杞打嘴仗,主要是打不赢。
“咋回事?”郭尚礼抄起桌上的茶壶吨吨吨的喝了好几大口,才喘着粗气问道。
他瞥见了墙角的狼崽的后腿骨上带着大量的红白相间的血迹,看来昨天并不平静,至少这群刺客,闯到了耿如杞的面前。
“虎兔墩的人,人如其名,糊涂呀。”耿如杞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站起身来说道:“我一直在给他机会,但是他今天黎明时分,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他以为杀了某,就可以放心西行了。”
“他还没放弃西进?”郭尚礼气的牙根都痒痒。
背盟,会被长生天所抛弃。
草原上有句话,是郭尚礼最近才知道的,叫做塔塔尔的奶茶不能喝。
说的就是塔塔尔部与乞颜部的恩怨情仇。
在乞颜部还是漠北草原上很小一支的时候,居住在大鲜卑山麓的塔塔尔人,才是草原上最强盛的部族,而这个部族,依附当时强大的金国。
漠北草原和金国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互相征伐。
塔塔尔人背盟将乞颜部的首领俺巴孩出卖给了金国。俺巴孩被钉死在了木驴之上,自此,乞颜部和塔塔尔部的世仇算是结下了。
乞颜部的首领也速该,征伐塔塔尔部,将塔塔尔人的首领铁木真·兀格俘虏,而这个铁木真·兀格就是出卖俺巴孩的罪魁祸首。
也速该杀死了铁木真·兀格,并且将自己的刚出生的儿子命名为铁木真。
这个也速该的儿子铁木真,就是成吉思汗。
塔塔尔人札邻不合是继任的塔塔尔首领,札邻不合以宴会为名邀请也速该,并且将也速该毒杀,随后塔塔尔人,对乞颜部展开了穷追猛打,九岁的成吉思汗被迫流落戈壁滩。
成吉思汗铁木真逐渐长大,并且一步步的做大做强,趁着塔塔尔人和金国生出了间隙,铁木真发兵消灭了塔塔尔部,毒杀了札邻不合。
为了履行父亲临终前的命令,铁木真对塔塔尔部,进行了车轮以上男子尽数杀死的屠掠。
但是这一行径在草原上引起了极大的恐惧和质疑,也让铁木真在统一蒙兀七十二部之战中,出现了很多本该传檄而定的战争。
当然这些麻烦对于武德极其充沛的成吉思汗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自此以后,背盟二字,就是蒙兀人最大的忌讳,俺巴孩被塔塔尔人背盟出卖给了金国,就是塔塔尔部和乞颜部连绵四代世仇的开端,最终以塔塔尔部全族被灭而结束。
林丹汗要么不答应联盟,但是既然答应了联盟,此时他又背弃了盟约,要刺杀耿如杞,就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
尤其是在林丹汗姓孛儿只斤这件事上。
“有件事交给你办,林丹汗自己带着几个亲随跑了,林丹汗的几个妃子,娜木钟、苏泰,以及林丹汗的儿子额哲以及阿布奈,还在城外的军营之中,眼下林丹汗跑了,你去扶额哲继汗位。”耿如杞放下了手中的笔,吹干了墨迹,将手中的奏疏交给了郭尚礼。
册封察哈尔部大汗,耿如杞手中有便宜行事的权力。
“林丹汗已经跑了,此时的察哈尔部群龙无首,阿布奈前日才刚刚出生,将大妃娜木钟和阿布奈带回来。对外就说,林丹汗突然恶疾大渐而去,这事办妥了,我替你向万岁请功。”耿如杞交待了一下细节,尤其是将大妃娜木钟和小儿子阿布奈带回来,这件事非常重要。
“好。”郭尚礼没多犹豫,接过了疏议准备出门的时候,瞟了一眼那个狼腿骨,问道:“昨天几个人入了你这院子?”
“三个还是四个来着?”耿如杞想了想笑着说道:“不重要。”
“三四个人?一把狼腿骨你就解决了他们?”郭尚礼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谈笑风生的耿如杞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直以来,弱不禁风,哪怕是已经到了春夏交际的时候,依旧裹着厚重的大氅的耿如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打的人,但就是这一样一个看起来像是文弱书生的人,居然对付了三个蒙兀人!
“干活去吧,看什么看。”耿如杞笑骂着说道。
打架杀人厉害而已,不是什么好吹嘘的事。
“厉害!厉害!”郭尚礼拿着奏议离开了顺义王府,好多的大同右卫的军卒,正在不断的从府里抬出一具具尸体,扔在了驴车之上,准备出城埋了。
死尸很容易在这个季节爆发瘟疫,当然要妥善处理,而一具具大明军卒的尸首,则被抬进了棺柩之中,准备安葬。
直到郭尚礼来到察哈尔部左翼的时候,才知道,为何耿如杞昨日不同意他要夜袭的计划,耿如杞在等,在等林丹汗跳反。
耿如杞又不是一个政治素人,对于林丹汗同意盟约之后,他依旧对林丹汗有着极大的防备,他就是在等着林丹汗自己跳出来,然后把整个归化城这个松散的联盟锻的更加结实之后,才会让郭尚礼出击。
知己知彼,最关键的还是知己。
郭尚礼回望了一样正在修缮城墙的归化城,不得不说,耿如杞这个人是真的有点东西,能力之强,超过了郭尚礼的预期。
至于察哈尔左翼,扶额哲为察哈尔的可汗,并且带走大妃娜木钟和嗷嗷待哺的小儿子阿布奈,这件事却不困难。
林丹汗办得这桩事,实在是太丑了。
吃过晌午饭之后,郭尚礼再次沉沉的睡去,夜袭是一件极耗体力的活儿,而且从归化城走到保安乡,再从保安过大小平顶山至集宁大营,是一段很长的山路。
在夕阳西下,不愿落山的太阳,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火烧的模样之时,郭尚礼带着百人队出城,随后一批又一批的大同右卫的军卒出城而去。
分批出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大明军一直被建奴的奸细注视着。
一旦大规模的军卒调动,很容易引起建奴奸细的怀疑,但凡是建奴的奸细发出了警告,那么夜袭,就会变成正面作战,对于人数较少的大明军而言,极为不利。
虽然出城的军卒很多,但是建奴的奸细,并未察觉出异常,他们只当是和往常一样,出城打狼去了。
尤其是今天林丹汗偷袭顺义王府,意图杀死耿如杞之事,让奸细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一般,蜂拥而至,疯狂的打探着消息。
耿如杞没有让奸细们失望,直接搞出了抚额哲当察哈尔部大汗之后,命人大张旗鼓的送娜木钟和阿布奈前往京师。
阿布奈,就是大明的人质,若是额哲不愿意做大明的狗,大明手里握着一个嫡子,就是一张牌。离开归化城之后,甚至阿布奈的死活都不重要,养济院里那么多孤儿,随便拿出来一个充数,也不是不可以。
娜木钟和阿布奈,就是一根绳,大明套在察哈尔部大汗额哲脖子上的一根绳,但凡是额哲怀有二心,那阿布奈就是替代品。
耿如杞之所以大张旗鼓的送走这两个人,除了为郭尚礼的行动打掩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娜木钟手里捧着传国玉玺。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玩意儿是假的,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当个祥瑞送入京师,昭示大明皇帝天命所归,万国拜服,也蛮好用的。
郭尚礼快马加鞭过了小平顶山之后,锦衣卫们翻身下马,马裹蹄,人衔枚,静悄悄的向着集宁大营而去。
而越来越多的大明军出现在了锦衣卫的身后,如同河流合流一般,从山路上不断的出现,跟在了耿如杞的身后。
大小平顶山上,建奴的明哨暗哨被拔了以后,包统还有留下了近两百人,占领了这一关键的通道,狙击着建奴重新夺回此处的眼线。
郭尚礼这么远就开始静默行军,显得有些过于谨慎。
“正黄旗和镶黄旗归营了。”一个斥候摸到了郭尚礼的身边,低声汇报着。
郭尚礼没有回答,他握着千里镜,小心的打量着建奴的大营,以及那些正在归营的军队。
正黄旗、镶黄旗,屠掠了整整两日,才离开了察哈尔右翼中旗,回到了集宁大营之内。
这些军卒疯狂的抽动着手中的鞭子,在草原上肆意的驰骋着,脸上带着按耐不住的笑容,而马背上驮着女人和财物。
被击溃的察哈尔右翼中旗的女人,也是财物之一。
“今夜他们可能要庆功,而且还会赐下酒肉做犒赏。”郭尚礼看着火夫们抬着一扇扇黄羊、野狼、牛肉,才不住的点头。
耿如杞让他今日袭营,果然是有耿如杞自己的道理。
郭尚礼一言不发的趴在灌木丛里,丝毫不在意蚊虫的轰鸣,目光炯炯的盯着集宁大营。
他在等待着奇袭的时机,而到了夜半酣醉之事,绝对是奇袭的最佳时机。
子时之时,是人最困的一段时间,而且月初的月牙终于消失在了天边之后,位于集宁大营西侧的一个个黑影慢慢的站了起来。
集宁大营哨塔上的建奴哨兵,打着哈欠,看着营内一片醉汉的军营,眼中都是羡慕。
正黄旗和镶黄旗干的事,在代善和岳托眼中,是遭天谴的事,但是在这些普通的军卒眼中,这可是一项发财的买卖。
尤其是喝着喝着,那些被俘虏的女人被摁在草垛上得时候,哨兵们更是转不开眼。
在外征战,时间稍久,这些个军卒们,看母猪、黄羊都是眉清目秀,更遑论这些都是挑剩下的女人。
“嗖!”
一只暗箭射穿了三处哨塔三个建奴的喉咙,一道道黑影,翻越了集宁大营的营墙。
集宁大营的营房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一道道黑影如同鬼魅一样飘了进来。
偶尔会有闷哼和惨叫声传来,过往巡夜的建奴们反而会心一笑,这惨叫声今夜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并不稀奇。
有些个察哈尔的女子性子比较刚烈,驯服野马,不是野马受伤就是骑士受伤。
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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