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是臣的失职。”田尔耕又双叒叕的跪在了乾清宫里,一如既往的瑟瑟发抖。
朱由检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浑身湿透了,再看到田尔耕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的在田尔耕的臀上踹了一脚,才算是解了解气。
“起来说话,朕又不是昏君。”朱由检还是气急败坏的说道,田尔耕手里一共就一万左右上操的锦衣卫,就是给再给他一万人,他也很难说,能控制整个京师的局势。
京师光是在册,不算隐户、逃户就有近百万人,按照一比二十二的管理比例,就需要近四万人才能把整个京师看的密不透风。
锦衣卫在册三万六千三百六十余人,除去空饷和勋戚,能动的就一万,锦衣卫的人,做到极限,最多能够管理二十二万的行动。
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朱由检又不是什么是都埋怨自己人的门里横鬼。
他在生气田尔耕的样子,每次出了事,除了臣罪该万死就没有别的话说了,这才是他最踹田尔耕一脚的样子。
田尔耕也意识到了不妥,红着脖子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万岁,臣有一事相求。”
“说。”朱由检披上了一件大氅,满脸阴沉的说道。
白浮泉爆炸案、户部十二官员灭门惨案作案之人,都是关外人所为,顺天府的仵作这点验尸工作,还是可以做得好的。
关内人的刀样式很多,比如长刀、钩镰刀、偃月刀是制式长兵,绣春刀、错银雁翅刀、柳叶刀、牛尾刀、御林军刀,都是制式短兵。
民间的刀绝大多数都脱胎于这些刀。
绣春刀多数都是锦衣卫佩戴,留守卫、旗手卫等亲军都可以佩带,文武大臣扈从皇帝车驾时也会获赐绣春刀,民间短刀多喜欢仿制绣春刀冲门面。
但是锦衣卫、金吾卫,京师军刀其实是一种更像是唐刀的御林短刀。
起因是嘉靖三十九年时,戚继光编著出辛酉刀法上奏朝廷,自此之后,仿唐刀的御林短刀成为了大明腰刀的制式短兵。
御林短刀的刀形狭长,具有弯弧,刀柄也较长,可双手握持,更利于挥砍和劈杀。
御林短刀有一个别名为苗刀和唐刀都是差不多的模样。
而关外的刀受到辽、金、蒙的影响,关外不论什么刀,都是双血槽,同时刀口两寸处向上反开刀刃,这是关内刀所不具有的特点。
其形成的原因,双血槽和刀口两寸的反开刀刃,有利于放血和劈砍的顺畅,关外厮杀极多,武器的耐久重要程度远远大于锋利和威力。
南宋中叶之前,战场上杀伤力最大、效率最高的是弓弩,百兵弓为首。
在南宋中叶到大明末期,杀伤力最大、效率最高的的是火器。
长、短兵从来都不是军队的首选,但是判断刀伤的能力,京师仵作还是有这个专业水准。
田尔耕俯首说道:“万岁,锦衣卫官、卒,于万历间仅一万七千七百六十余人,魏珰增补,现在三万六千三百六十余人,多支米二十七万石。可是这二十七万石,却有一万余人的空饷,一万余从未上操!臣请核减,增补。”
朱由检一听要人,就是脑阔疼,最近朝臣们除了脸上写着打钱以外,就是写着给人!
今天早上廷议,除了廷议了户部十二灭门惨案之外,说的最多的就是蓟门火炮局,徐光启需要的一万新军,不是没有报名的人,而是报名的都是老弱病残。
比眼下白浮泉堤坝的劳作、西山煤局的窑民都更加面黄肌瘦,这些人上战场打仗,不是给人送菜吗?
朱由检摇头说道:“核减好说,朕咬着牙能给你田都督站台。增补你倒是说的容易!眼下朕哪里给你增补去!蓟门火炮局到现在就要一万的精壮之士,就招了两千余人,今天早上廷议,你没听到徐老师父和孙承宗孙尚书差点因为这事打起来吗?”
徐光启和孙承宗都需要对蓟门火炮局负责,两人的吵闹也多是以为新军卒找不到兵源而争吵。吵来吵去没有结果。
田尔耕直言不讳的说道:“臣倒是有些路数,内人柳氏的娘家,在振远镖局倒是有不少的门路,可以试试弄一些镖师来,但是这样一来,朝臣们会说,锦衣卫是我田尔耕的私军了。臣思虑了很久,才决定说出来。”
“万岁给的饷银、万岁给的口粮、最后锦衣卫现在诛邪队的军卒们,偶尔会有损伤,也是万岁收敛入土为安,等到上了战场那一天,给锦衣卫的官、卒们收尸的也是万岁,如此这般,锦衣卫如何成为我田尔耕的私军?”
“臣觉得无妨,才说了出来。”
田尔耕说的极为敞亮,朱由检考虑了片刻,点头说道:“此事,朕允了。”
戚继光率领的军队,人称戚家军,那就是戚继光的军队了吗?
若如如此,当年戚继光为何还要冰敬、炭敬不断?握着大明最大的拳头,完全不需要低三下四。
握着大明最大拳头的从来都是嘉靖皇帝,而不是他戚继光。
由中央财政直接负责粮饷、后勤补给、武器装备的部队,很难有私军的说法。
但是一旦给地方的军头们权力私募粮饷或者生财之道,不出几个月,这只军队就会变成私军。
例如北宋的西军,在得到青塘盐矿之后,直接就地军阀化,连一年都没用。
南宋的时候,蓟王韩世忠在镇江玩了一出坐山观虎斗,看着宋高宗赵构被完颜宗望搜山检海,他在镇江按兵不动看热闹。
可是韩世忠致仕之后,隐居于秦岭,宋高宗完颜构不照样每年去孝敬?
韩世忠压根不屌他,把他送来的金银珠宝都卖给了当地的蜂蜜商人换蜂蜜。
什么是军头,这才是军头。
军阀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粮饷自给自足,第二部就是武器装备自筹。
这两个步骤完成之后,唯二没有变成的私军,只有东汉时的赵充国河套屯田,岳飞兼任营田使之后的鄂州神武后军。
大明的制度并不是没有漏洞。
比如眼下的大明就有三处的军队有私军化的可能,一个是关宁铁骑的那十二万人,第二处就是皮岛山东的那两万正军和十余万亦耕亦军的辅军。
第三处,就是大同、宣府两镇之兵的私军化。
在崇祯二年和崇祯九年,以及崇祯十七年的甲申国变中,大同宣府的重兵完全没有支援京师、进京勤王。
甲申国变大同和宣府的两镇之兵,发生了哗变,导致李自成进京之后,只能回过头去先去大同宣府平叛,再率领疲惫军卒贸然北上。
最后李自成,在一片石被建奴和吴三桂打的溃不成军。
就一个居庸关的距离,却是大同宣府两镇之兵,无法翻过的天堑。
但是锦衣卫高度依赖京师京通两仓的米粱,太仓和内库的银两,锦衣卫私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朱由检给了田尔耕信任,直接允了,田尔耕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劝说的词,都白准备了,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
朱由检看着田尔耕略带些迷茫的神情,摇头说道:“说说白浮泉爆炸、十二家灭门惨案吧。”
田尔耕才回过神来,这个大明新帝怎么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他略带些紧张的说道:“哦,哦。”
“顺天府的仵作给出的论断,是关外人作案,可能是西虏,也有可能是建奴。此时的西虏林丹汗正在西进,无暇东顾,臣以为最大可能是建奴的尚虞备用处的人。杀人手段和作案的风格,和建奴的尚虞备用处完全相同。”
“也不排除内外勾结的可能。”
内外勾结。
朱由检闭目良久,才睁开眼说道:“白浮泉爆炸、十二家灭门、构陷案,三案并立彻查吧。田都督待如何?”
田尔耕思虑了片刻,整个脑门上都是汗,他听出了皇帝的不满,这对他是一个极为凶险的信号,田尔耕轻轻的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水,才掷地有声的说道:“三日之内,三案并破,如若做不到,臣提头来见。”
“田都督,你是锦衣卫的左都督,这句话,朕能当做是军令状吗?”朱由检向前探了探身子逼问道。
“是。”田尔耕突然挺直了腰身昂首挺胸的说道,办案是他最大的用处,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趁早让皇帝把他的脑袋摘了去,省的祸及家人。
朱由检点了点头,这才是一个大明左都督应该有的样子,他点头说道:“七日吧。三日还是太短了。”
“三日。”田尔耕罕见的忤逆了皇帝的意思,有些执拗的说道。
他不在京,在通惠河当差,案子破不了就算了,既然已经回了京,就是展示他能力的时候,否则这锦衣卫明天原地解散算了,怎么对得起缇骑这个称呼?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去吧,三日、七日,不差这几日,安心办案。”
“臣告退。”田尔耕弯着腰低着头,缓缓的退到了乾清宫懋德殿的门槛处,转身出了乾清宫才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的离开了皇宫。
“田尔耕三日内能破得了案子吗?”张嫣绕行端凝殿去了偏室,简单洗漱沐浴了一下,擦着还未干透的秀发进了正殿懋德殿,看着田尔耕远去的身影,有些疑惑的问道。
朱由检点头说道:“能。他之前并未尽力,今天他乞请查覆,锦衣卫空饷和不上操的锦衣卫,并且重新招募锦衣卫军卒,这就是他提的条件。相比之下,朕更在意户部十二家惨案。”
“这十二家,若是无法洗清冤屈,都是求荣得辱的典型,他们本来打算一展抱负,却死于非命。朕越快查清楚,就能将事态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否则朝野上下、满朝文武、坊间流言,都会动荡不安,不得安宁。”
张嫣才将手中的方巾放下,梳理着头发,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秋雨,下意识的说道:“田尔耕这个人可信吗?万一锦衣卫变成田家私军…”
朱由检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张嫣,其实在他心里,田尔耕一直是张嫣的人。
因为当初田尔耕提着三颗人头进殿,是乾清宫太监陈德润去田家一锤定音,他在心底也一直以为田尔耕赵是张嫣的人。
但是看张嫣的反应,田尔耕的事,更多的是张嫣下的一步闲棋罢了。
“朕有的选吗?”朱由检略带无奈的说道。
张嫣招呼了下王承恩,冷冰冰的说道:“王伴伴,你在宫里有没有那种身手好的宦官心腹?派到田都督身边,但凡是发现有异动,格杀勿论。”
王承恩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万岁,眼神里都是征询,万岁是个正人君子,这可是东林党认证过的,这种宦官监军的做法,万岁能同意?
朱由检略微有些迟疑,他现在其实无所谓,当然为了维持人设,还是多一句问道:“他不愿怎么办?”
“他不会不愿,也不能不愿,若是不愿,杀了他就是。”张嫣比朱由检更狠辣几分,也更了解游戏规则。
大明的宦官监军,从洪武年间明太祖皇帝开始就有了,这也算是祖宗之法之一。
“那就按懿安皇后说的办吧。”朱由检点头,当初给张嫣留了一张桌子,目的就是查漏补缺,毕竟他朱由检也不是天生的帝王,很多游戏规则,当初做信王的时候,也是雾里看花。
“皇叔还是快快去沐浴一下吧,秋天淋了雨,小心受了风寒。”张嫣挥了挥手,几名内侍伺候着大明皇帝去了偏殿沐浴。
而张嫣留在正殿,依旧是出神的看着窗外的秋雨,似乎是看到了当初。
天启五年,天启皇帝去方泽坛祭祀,她也跟着去了,回来的时候,她早回宫了几步,魏珰和客氏,留在桥北浅水处大舟上饮酒做乐。
天启皇帝就落了水,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偶感风寒拖成大病。
她清楚的记得这一切,更加清楚的知道皇帝的身体的重要性。
“王大珰,你过来下,去坤宁宫请周皇后过来一趟。”张嫣思前想后,嘱咐王祖寿,让周婉言过来一趟,望闻问切一番,更加妥当。
一来,周婉言精通医理,深谙药性,虽然周婉言的父亲是个江湖骗子,以卖大力丸为生,但周婉言的医术是自幼跟着太医院的院判吴万参习得,医术精湛。对于大明来说,皇帝的身体尤为重要。
二来,前几日,大明皇帝和皇后两人因为一点小事,闹了点别扭,张嫣就住在乾清宫,当然对此一清二楚,眼下皇帝淋了雨,这不就是最好的和好机会?
张嫣拉着从坤宁宫匆匆赶来的周婉言,轻声叮嘱道:“皇叔日理万机,朝政多是些糟心的事,有什么事,顺着皇叔些,今天呀…”
张嫣给周婉言说了说最近的几桩大案,尤其是灭门惨案,这小夫妻的矛盾,多数都是沟通不利,张嫣也乐的做这个和事佬。
周婉言被吓得有些惊慌,她并不清楚她的夫君承受了多少压力,脸色惨白有些哆嗦的问道:“十二家灭门?一百七十二口人命官司,这是要造反吗?!”
张嫣点头说道:“是建奴做的。本来建奴就是在造反,什么事不敢做?所以,一会儿去了偏殿,伺候皇叔沐浴之后,温声细语些,知道吗?淋了雨,你也给皇叔断断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