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拿起来看了看,又从身上取出一张盖章的白纸,单手随意的折了一个角度贴合在路引的官章上面。
两个章印完全吻合在了一起。
士兵将路引抛给江川,招招手道:“快些走!”
马车前方,两名士兵熟练地拉开拒马护栏。江川一抖缰绳,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墙洞,他又开始提速。
叶衍从车窗中伸出头转头望去,高大的寒都城在视线中越来越渺小,渐渐的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而整个世界在他的心中变得开阔起来。
叶衍觉得自己彷佛化身为无拘无束的鸟儿飞入了云端,正以一种凡人难以想象的视角俯瞰着身下莽莽苍苍的大好河山。
离开,或许更好。
叶衍被撤职的第三天下午,大将军被人从刑场上取下,全身已找不到一块肉。
深宫之中,寒王放下手里的古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来禀报的老太监。
“你说叶衍到底有没有生过二心,站在吴律那边?”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老太监弯着腰,视线停留在寒王的腰带位置,不敢平视。他的回答很模糊。
“王上,请恕老奴愚笨不知。老奴只是听说他们的书信往来颇为密切,实在是不知道叶院长的心事啊。”
“不过陛下虽然责罚于他,却没有伤他性命,想来不管叶院长他是否真的曾有生出过不好的念头,此时也应该心怀感激吧。”
“嗯。”
寒王眯着眼斜椅在凭几上,眼神空洞。老太监弓着身站在侧边,沉默不语。
画面一时间定格住了。
“启禀王上,司徒杨学昌求见。”
一名小太监匆匆进门禀报,打破了宫殿内的平静。
“呵,说情的来了。”寒王坐直了身体,冷冷一笑道,“宣他进来吧。”
杨司徒从殿门外走来,进门后直接长揖,头也不抬,看起来文弱的样子,一开口就直接触及寒王的底线。
“王上,大将军那边已经放下来了。您打算怎么处置?”
寒王寒声道:“抛到野外,喂狼。”
杨司徒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没料到寒王会回答的这么敷衍凶狠。
这件事变得复杂了。
杨司徒心里直犯嘀咕,可他进宫就是为的此事,若是半途而废只怕要名节不保。
当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不妥吧?”
寒王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声音蓦地下降到一个极低的温度:
“那么你认为该如何做呢?嗯?”
听见这冷漠的话语,殿前值守的小太监们身子登时整齐的一哆嗦,只觉得膝盖也软了下来,恨不得立刻跪在地上。
杨司徒表情不变,“不妥”二字说出口后,他现在反而没那么怕了。
“吴律虽是谋逆被诛,却毕竟曾是我朝大司马卿,如今身死算是了结。但王上不依不饶,和一具尸体斗气,倘若真做出如此有失礼节的事情,传出去必定会让天下人笑!”
“臣提议,按其卿级削减一级,以大夫之规格收殓入葬。”
寒王板着脸,没有出声。
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们都低着头,惊觉宫殿中的烛火似乎变得暗了一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股彻骨的凉意,冻得他们直打哆嗦。
等不到寒王的回应,杨司徒心里有些没底,他能觉察到寒王正处在发怒的边缘。杨学昌心里一寒,原定的方案不得不退让一些。
“臣觉得,就算不按大夫规格,起码得给他收敛入土吧。抛尸野外,实在是不妥!”
寒王沉默,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不屈不饶的杨司徒,思绪波动个不停。
一股无形的压抑感充斥着整个宫殿,宫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后,就在宫殿内众人紧绷的心弦快要绷断的时候,寒王终于冷冷开口。
“既然要葬,孤王就大方一些,按前司马卿之规格安葬吴律。”
“但是,”寒王话锋一转,“不可立碑,不许祭拜!杨司徒可还要指正孤的决定?”
杨学昌身子一顿,心里萌生退意,他急忙长揖着告辞。
“王上圣明,臣告退。”
他步伐粘滞地走出宫门,长吁一声往身后摸了摸,后背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砰!”
杨司徒一走,寒王狠狠地拍了一下座前的木案。
一帮子小太监个个缩着头哆嗦个不停,没人敢吭一声,彷佛这深宫内藏着什么阴森可怖的怪物。
老太监见状,暗暗地捏了捏发麻的胳膊,主动低头行礼道:
“王上息怒。安葬吴司马,这不也正是王上所希望看的么?”
寒王冷然道:“孤怒的可不是入殓一事,而是孤的这些好臣子。”
“不管孤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要反对,他们整天与孤作对来彰显自己的名节风骨,孤早晚一天把他们统统发配边境!”
寒王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已经安排自己人接管了寒都书院,但前朝旧臣的势力依旧根深蒂固,不是驱逐走一个叶衍就能解决的。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再给孤一点时间,到时候朝堂上就没有这么多嘈杂的声音了。’
他冷哼一声,再次捧起书籍。
夜深人静,沿汩河延伸的官道上驶过一辆黑色的马车,车轮后拖出两道直直的尘埃。
单调的马蹄声“笃笃笃”地踩着紧凑的节拍,两只车轮辘辘地碾过尘土,叶衍仔细听,还能听到从车底传来的车辕与车轴的连接处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他拉开窗帘,车厢外繁星点点,凉风习习。
这是上路的第七天了。前六天都是白天赶路,等过了承天河和汩河交叉口,一路向东驶入汩河主道一天时间后,江川临时改变了注意,选择在晚上驾车。
汩河在寒王国国内的尽头就是叶衍此行的目的地-旧周城,所以踏上这个交叉口,就意味着这趟行程慢慢地接近了尾声。
叶衍坐在马车上想着心事。他不困,因为白天在客栈中休息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