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陶陶(1 / 1)

战国齐士 酒中狐 7645 字 3个月前

要死士做什么?

田白轻笑起来。

田乞的病已经很重了,就算是有着扁鹊给他调理,但是,也只能勉强吊住了性命罢了。

已然99岁高龄的他,见到了田氏崛起的希望,紧绷着的神经一旦松懈,却不是药石可医了。

老年人生病的时候,是不能挪床的,尤其是这等高龄之人。

这是寄托,也是玄之又玄的精气神。

田乞无法上朝,田书在齐国朝堂之上,便有些孤木难支,至于小一代的田恒、田盘两人,则是被派往了黄河北岸的齐国新占之土。

这一块地域,原本是属于齐国所有的。

当年齐恒公北上帮助卫国、燕国消除狄夷的威胁,燕侯感激齐人的帮助,于是亲自相送齐人直到了过境之外。

齐恒公言没有诸侯之君,送诸侯之君到了过境之外的礼节,这是违背周礼的,于是大手一挥,直接将黄河岸边的五十里国土,赠与燕国。

这就是分沟礼燕的由来。

齐国、燕国之间,原本是紧密相连的,双方的过境分界线,大约在黄河一带。

这两年乃是多事之秋。

去岁,春,郑军侵宋,宋人大败郑师,迫使郑侯求和。

秋,吴王开凿的邗沟完工,从此之后,富庶的吴国腹心所产的粮食,能够直接运达淮水流域,至此,淮上诸侯,彻底沦落成为了吴国的附庸。

并且在田白做出了一系列动作之后,对历史的改变已经开始了。

晋国剩余四卿和两个大夫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明显。

今岁二月,现在吴王的牵头下,吴国、邾国、郯国、鲁国正式地界盟约,结成了军事同盟。

仲夏,按照今年的立春之日算,也就是五月,比原本历史上准备更加充分的四国联军,在郯国郯城誓师。

与此同时,吴王尽起吴国水师,以徐承为水军统帅,直扑齐国莒地。

齐人在这里起了一座新城,名唤琅琊城,是为田氏新莒属地的属城。

属城,是齐国行政城市的一种,仅次于五都名下,乃是统帅周边十城的区域中心。

若是按照后世的话语来讲,这属城的地位,就相当于是地级市的行政中心。

吴王鞭指齐国,欲要以齐国新建的城池——琅琊为行宫,并且提前给琅琊城改为琅琊台…

田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周长十里的城池,并且定为了内城,至于琅琊外城,单单是开挖的护城河(开取泥土,制作砖石,以为修建城墙之用),就足足有五十余里的周长。

这就算了,琅琊新城周边,更是万帆云集,成为了齐国境内,仅次于少海的一座港口。

四国联军来势汹汹,偏生鲍牧又躲在东莱等地,国高二卿怂了。

他们怂了的第一个举动,却是让人费解的很。

这两个将要坑了齐国几十年国力的上卿,竟然毒死了阳生,给他送上了一个齐悼公的谥号。

然后派人告诉吴王夫差——你看,是阳生邀请你来的,现在阳生死了,请你退军吧!

实际上国高二卿能够在立足甚至都还有点不稳的时候,杀掉了阳生…

却是因为,杀阳生这件事,附和齐国所有人的利益。

首先,支持阳生登基的田氏、鲍氏,却是被阳生欲要削权,他们自然不满,这也是为什么田氏族中主要子弟都不在都城的原因。

没见到鲍牧更是躲在东莱等地,以视察为名,却是不回去。

国氏、高氏呢?

他们自然知道,若是杀了阳生之后,乘着都城之内两家独大的时机,迎立阳生之子,那么将会薅取最大的利益。

是以,阳生无谋,引狼入室,致使吴人伐齐的罪名,就成了阳生之死的官面原因。

至于国人…

吴国势头正猛,又是新兴强国,他们齐国虽然是老牌霸主,但是,在这个内矛盾重重的时候,自然是干不过人家的。

而宫室那边…

齐景公在位58年,生下的公子足足数十人,这么多人里面,可不一定都服阳生啊。

若是阳生死了,他们不是有了机会了吗?

这也是为什么左传记下了“齐人杀悼公”的原因所在。

高无丕、国书、监褴等杀了阳生之后,却是傻眼了。

就在他们刚刚立了阳生之子“壬”为齐君,是为齐简公。

就传来田白在黄海大胜吴国水师的事情。

高无丕、国书等人傻眼了。

而齐人弑杀国君的事情,进一步在发酵。

赵鞅(赵毋恤的父亲)把持晋国朝政,是为中军将(执政,执掌晋国中军,由中军佐辅佐)。

此时,晋国内部的矛盾,已经很是严重了。

赵鞅有无故昏迷七日不醒之症。

用现代的话来讲,他应该是脑袋里长了肿瘤之类的,压迫到了神经,是以,才有了这个七日不醒的症状。

经过扁鹊治疗之后,赵鞅醒了,这些年来,作为晋国执政的他,案牍劳形,舟车劳累,当年的病症,竟然有了复发的迹象。

正因为赵鞅身体不好,是以,作为他副手的智伯,就接管了更多的权力,这人生来贪婪,晋国私有化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于是,晋国内部的矛盾,日益激烈。

正好发生了齐人弑君的这件大事,为了转移国内的矛盾,赵鞅只得一力通过了派兵讨伐齐国的事情。

这也就是犁辕之战。

历史上的犁辕之役,发生于周敬王三十五年(公元前485年)夏,晋国执政赵鞅帅师伐齐之战。

此战的结果是,晋国攻占犁地(今山东临邑西)和辕地(今山东禹城西北),拆毁高唐(今禹城县西南)的外城,袭击到赖地(今山东章丘西北),然后回师。

其中,高堂乃是高氏的封邑,正是齐国五都之一,而犁地和辕地,则是国氏的重要城邑。

当然,历史上这个时候,齐国内乱正急。

高无丕、国书毒死国君阳生,扶持公子壬登上齐国君位,高氏国氏与田氏鲍氏之间正在争权夺利的时候。

正因为这样,使得晋国能够深入了齐国腹心。

而这一次,有了田白的搅局,虽然双方之间的关系依旧势如水火,但是,因为田氏、鲍氏退出朝堂势力范围,使得国氏、高氏反倒是能够腾出了更多的精力,来应付晋国。

而赵鞅…

这人俗称赵氏之日,乃是赵氏历代宗主中,最为顶尖的几人。

他领军攻入了齐国境内,夺占了三四城之后,见到有了陷入齐国的危机,当即选择罢兵休战,带着晋国人,退出了齐国。

如此惩戒齐国一番,既能显示了晋国的威仪,又能给了齐国教训。

最重要的是,在齐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退出了齐国境内。

那些打破了的城邑,府库里面的所得,自然是被晋国笑纳了。

赵鞅此人生的极为聪明,他将夺得的东西,平等的分得了四份,然后四卿之家一家一份。

至于自己所得的那一份,则是又分做了两份,分给了手下。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赵鞅虽然算得上是贤主,但是却绝不是什么雄主。

至于铸造刑鼎,将司法公之于众,的英明果敢…

只不过是被人当了枪头罢了。

赵鞅少年时分,就执掌了赵氏之主,年幼的他,行政能力低下,足足用几十年的时光,才学会了为政之道。

当然,他的身边离不开董安于的帮助,此人身为赵鞅身边的谋臣,一手创立了晋阳这个赵氏新都的避祸之处来。

而晋阳,却是的确如董安于预料的那样,接连救了赵氏数次。

赵鞅能够执掌晋国正卿之位,实则是因为他步入仕途的时候,年纪小,生生用寿命熬死的对手。

以晋国六卿轮流执政,依次递增的模式,只要能够熬死了自己前面的五个对手,那么一个下军佐,就可以登上了执政的宝座。

而执政权力之大,却是又能够保证只要是连续有两代人作为执政,或者是一个人做执政的时间够久,那么就能让自己的家族,成为晋国最强大的家族。

逃亡齐国的范氏,便是前一个晋国最强家族,而打跑了范氏、荀氏的赵鞅等,则会成为晋国下一任的最强家族。

比如赵氏,摈弃之前历代执政主内,中军佐主外的做法,赵鞅执掌晋国之后,却是将权力抓的很重。

甚至,原本属于六卿之列的范氏、中行氏,则是在赵鞅的一力坚持下,被废除了六卿之位。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晋国,在赵鞅的坚持下,废弃了传承了数百年的六卿制度,变成了四卿制度。

晋国本来安稳的六卿轮流执政模式,变成了更容易被私人取代国命的四卿制度。

实际上只要是稍微有点政治判断能力之人,都明白这种模式的危害之处。

可以这么说,赵鞅此人,奠定了三家分晋的契机。

或者说,赵鞅才是晋国的掘墓人。

当然,在历史上,到了元代之后,伴随着戏曲的出现,主要是有了元清两个异族朝廷的残酷统治之后,文人根据春秋晋国故事,编造了一出“赵氏孤儿”的戏码。

自此之后,人们提起了赵氏,都是带着些许同情的心思的,而赵氏在人们的心中,也变成了正面形象。

实际上一层层剥开历史的迷雾,就会发现,若是站在晋国的立场考虑,赵氏干的还真不是人事。

按照规矩,赵氏做了皇帝,连上溯七代祖宗为帝的机会都没有的。

架空了智伯这个中军佐权力的赵鞅,根本就想不到智伯和韩魏两家对他的怨恨。

这一份怨恨,最终导致了智、韩、魏三家联合攻赵…

赵鞅做晋国执政,已经整整八年了。

在他的强权之下,晋国剩余四卿,彻底的沦为了配角。

而大权独握的赵鞅,率军回到了晋国之后,却是发现智伯竟然妄图加大晋公的权力。

赵鞅听着自己那黑黑瘦瘦的儿子赵毋恤的回答,心中怒火万丈。

(历史上的赵毋恤,真的与美男子沾不上边,他能够成为了赵氏家主,是因为他能忍,这一点是赵鞅青年的时候所没有的,结合当时晋国环境,赵鞅才定下了赵毋恤为赵氏家主的规定。)

但是,近三十年的从政,让赵鞅学会了一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

他沉默的等待着。

赵鞅伐齐,算是报了前些年他们与范氏、荀氏大战的时候,齐国参与其中的仇恨,洗刷了晋国的脸面。

但是,这件事还没完。

当年齐景公联合四国干涉晋国事务,这个仇,这个耻辱赵鞅不敢忘。

他知道自己若想保持强权,那么必须将场子找回来。

当年齐景公干涉晋国的时候,是拉拢的卫国、宋国、郑国一起的。

赵鞅报复了齐国之后,当即乘着余威犹在,立刻派遣行人,前往剩下的三国,陈明利害。

实际上这件事,就像是杀鸡儆猴一般,晋国杀了齐国这只雄鸡,下面需要做的就是对三只猴子晓明厉害,最好是将他们直接吓得举手投降的。

剩下的这三个国家,都是刺头,那都是不好惹的。

宋国是前朝遗民,虽然宋君在周灭商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不漂亮。

但是,等到周人站稳了天下之后,就开始对他们清倒算账了。

也幸亏宋人因为不溶于周围国家,是以骨子里硬气的很。

自从周朝建立以来,周人都是敌视宋人的,而宋人…

倒也不愧帝后的名声,宋国从东周初年,就开始被周围的国家围殴,但是,却是始终屹立不倒。

更何况,此时的宋国,更是号称是二流强国里面的第一人。

宋人之所以名声不彰,那是因为他是前朝遗民,黑他是政治正确…

实际上,宋国实打实的五千乘之国!

宋人强悍程度,足见一斑。

至于郑国…

郑人也不老实!

当年东周刚刚建立,周王方才搬到了洛阳,哪知道就发生了郑人偷割周王麦子的事情。

甚至,之后更是引发了射伤天子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郑国被列国使劲黑啊黑…

至于卫国…

卫国之前的时候,名声不好,养鹤做大将军,说的就是卫人。

但是,到了齐灵公这一代,卫人却是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嗷嗷的雄起了。

而卫灵公更是能够被评为当时代三十余诸侯,才智贤能第一的宝座。

虽然前些年卫灵公死了,南子更是退出了卫国权力中心,但是,继任的卫公,却也不是弱者。

或者说是卫国的大臣不允许卫国出现了弱者。

就在宋人刚刚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给晋国老大哥道了对不起之后,卫国竟然悍然驱逐了晋国的行人。

他们不服赵鞅。

刚刚接连取得了大胜的赵鞅,自然是不甘如此的,他派遣魏侈和智氏,准备强攻卫国,迫使卫侯投降。

但是,哪知道卫出公却是强韧的很,他丝毫不顾晋国的兵锋威胁,悍然派军与晋国相抗。

赵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用自己的车右,卫国前太子蒯聩(也是现国君的父亲),为人选,欲要推翻了卫出公的统治,将蒯聩推上了卫国国君的宝座。

夫差率领四国联军,在邾国祭师之后,正欲直接北上,一举打败齐国呢!

哪知道,忽然就收到了徐承水师战败,徐承被齐人俘虏,而晋国赵鞅,则带军退出了齐国境内的消息。

夫差顿时气的半死。

眼见孤木难支,他只得招来齐国使者,大骂了一通。

“你齐国臣子果然不当人子,竟然以下犯上,弑君作乱,此事孤不能忍!”

“听闻齐侯身故,寡人哭了三天三夜,你且回去,告诉你们齐国朝臣,让他们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寡人前往收割,以祭奠齐侯在天之灵!”

使者忐忑。

夫差出了一通气,放归了使者,然后却是率军返回了吴国。

吴国国内遭了灾,他要回去坐镇。

这一次吴国就像是越国前两年一样。

前两年的时候,越国接连遭受了大旱,国内田地颗粒无收,就连种子都没有了。

夫差仁义,不但给越国提供种子,更是给他们提供了粮食。

接连两年不收之后,越国却是迎来了大丰收。

但是,没有想到,吴国竟然遭受了旱灾。

夫差需要赶回吴国,然后像越国寻求帮助。

会稽。

越人本是百族联盟,或者说越人并非华夏那样,是有着一片片城市组成的。

越人以部落为单位,越王虽然是百族之王,但是,他能够直接管辖的,也就是本部部卒罢了。

面对吴王这个宗主国的求救,文种提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吴国的旱情只是初见端倪,还不能最终确定收成如何。

毕竟地里的稻谷秧,虽然长得低矮,叶子枯黄,但是,总是还在活着不是。

面对夫差的请求,勾践一嘴答应下来。

他开始分批朝吴国运送粮食。

勾践以越国残破为由,表达了自己的运力不足,每一次送达吴国的粮食,只够吴人吃了一个月半个月的。

但是,每一次越国都是在他们粮食吃完之前,提前运到,是以,夫差倒也不疑有他。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而吴国的旱情也越来越严重。

越国乃是一年能够收获了两次水稻的地区,吴国这边却是只有一半能够收获了两季,另外一半淮河流域的田地,只能中了一季水稻的。

伴随着秋季的到来,吴国乡野之间,倒是一片荒芜。

田地实在是太干了,除了河道两侧的田地,能够浇水抗旱之外,其他的地方,几乎算是赤地千里了。

莫说是粮食了,就连青草,都是瘦弱不堪。

不过,因为越人运送的粮食并不曾减少,反倒是没有吴人因为缺少粮食而饿死。

因为越人的恭恭敬敬,夫差倒是忽略了,越人运送粮食的时候,却是在修建了沿途道路的。

虽然越人只有三千兵卒,号称三千越甲,但是,两国本来距离就近,如此一来,道路修建的反倒是极快。

田白回到了营丘。

姒小宛已经生了,他骨子里的现代灵魂,让他必须要赶回去看一看。

看着怀里白白嫩嫩的女儿,田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女儿已经三个月大了。

“只可惜是个女娃娃啊!”

躺在床上的田乞,瘦的眼窝深深。

虽然夏季的时候,因为天气炎热,田乞倒是能够行走几步了。

但是,入秋的时候,一场秋雨,却是让田乞中风了。

此时的他,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就算是扁鹊使用金石手法,内外兼治,也只是让他稍微能够动了动麻木的半边而已。

“尊祖说笑了,谁言女儿不是人呢?”

田白将被起名为田陶陶的长女,轻轻的放在了田乞的身边。

田陶陶这个名字。出自《王风·君子阳阳》:“君子陶陶”。

女诗经,男楚辞,乃是命名的规矩。

“那倒也是,到了我这个年纪,能够看到了又一辈人,也知足了啊!”

田乞嘴角的笑意,难以自抑了。

他伸手,用完好的左手逗弄田陶陶。

只是,这丫头明显不领情,忽冷忽冷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田乞一阵之后,竟然张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田白逗弄一阵,却是发现女儿竟然哭得更凶,他急忙换来乳娘,将女儿抱出去。

他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听到了一个说法,如果说一个老人,在面对一个熟悉的小孩子的时候,小孩子大哭不止,那么说明这老者行将就木了。

田白仔细盯着田乞的脑门看了又看。

却是发现他的脑门中间,竟然有洗不去的黑迹,就像是额头上乌青了一片一样。

田白的心越来越沉。

田乞却是哈哈大笑:

“小子,这么伤感做什么?”

田乞的精神头倒是还没有糊涂,他轻笑:“生老病死,此乃司命之事,谁能左右呢?”

“小子何故如此伤感?”

田乞倒是看得很开:“过了今岁,我便是满百的老人了,这是祥瑞啊!”

“小子,我告诉你,我要是不在了,你们都不许哭,我这是喜丧,你知道吗?”

田乞说的越是开朗,田白的心就越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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