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身边,有着大量五体不勤的弟子了。
套用后世一句话,这些人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
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伸手拿了别人的,还要张嘴骂娘,说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见到孔子终于答应再去楚国,却是大喜,于是就对着一贯看不起他们的蔡国人大肆宣扬一遍。
这蔡国,因为地处内陆,乃是四战之地,是以这些年来却是越发的虚弱。
国家一旦虚弱了,百姓们寻求的就不是虚无缥缈的大道,而是存世救亡的实策。
蔡国人一见楚国都亲自邀请孔子一行了,他们仔细一想——
难道是我们平时错怪了儒家?
这是一群真正有着大本领的高人?
于是,蔡国人就找上了孔子一行,询问他们有什么本领。
若是他们真的有改变蔡国现状的本事,那么说什么也是不能放了他们离开的!
孔子见状大喜。
这是好机会啊!
这可是发展壮大儒家的机会!
若是在蔡国宣扬儒家,那么以久经战乱的他们,心中必然是有着厌世的情节的,到时候,蔡国人还不是要有大量人的会跟着自己,会成为他的弟子啊!
于是,孔子在蔡国人搭建起的高台上,开讲了。
但是,本着求真精神的蔡国人,一听孔子又是老三样——你们要遵守周礼,要恢复井田制,要服从国家的安排…
蔡国人当即就炸了:
你妹啊!
蔡国是啥样,你没点逼数吗?
蔡国乃是四战之地,国人虽然厌恶这个世道,但是,却是深知若是失去了家国,他们就会沦为了奴隶。
前文已经无数次说过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分为两种,一种是统治阶级的“国人”,一种是被统治的“野人”。
能够有时间听取了孔子演讲的,都是国人!
他们虽然活的艰难,但是,怎么滴也是有土地有奴隶(野人)的小贵族啊!
蔡国人当即就怒了,是以直接将孔子一行给堵住了。
而眼见惹了众怒,孔子只得带着弟子们逃到了湖中小岛上。
就这样,儒家上下,被困在了南坛湖的小岛上。
这南坛湖,本来是没有名字的,只是因为孔子再次筑坛讲学,又在城池之南,是以,便有了南坛湖的说法。
田野在城里停留了一天,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他摇头叹息。
当真是儒非儒,实乃人之需啊!
田野住在了驿馆内。
作为田氏的使臣,田野所行自然是一切皆有官方招待的。
这驿馆,乃是蔡国设立,正是为了迎来送往列国贵族,设置的。
乘车赶路了很多天,歇息在驿馆内,又打听了儒门的消息,也没有休息,饶是田野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武夫,都是感到了疲惫。
驿臣很是巴结田野。
田氏取得了齐国内战的胜利,任谁都可以看出来,田氏的做大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蔡国又是小国,驿臣自然是难免带上了几分讨好的神色。
再加上蔡侯已经行文地方,要他们招待好了田氏使者一行,这驿臣不过是一个小吏,自然不敢忤逆自家君候的命令。
驿臣亲自带着氓隶,端来了一尊尊陶罐。
这里只是一个小城,自然是没有名贵的青铜器,驿馆内只有这些陶制的釜罐。
“使君,小店狭,臣方方命人去市集上买来了一些吃食,这才让庖厨做了,还望使君不要嫌弃小店寒陋…”
那驿臣点头哈腰,对着田野连连行礼。
田氏使臣能不能满意,可是关乎着他的职位呢!
君候已经在行文中明确的说了,若是有让齐使一行有了不满意的地方,皆从重处理!
陶罐内放着一只白水煮熟的鸡,放着一瓮熟羊肉,另外一个大一点的翁内,却是放着几根牛骨。
驿臣有点不好意思,他黝黑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的局促:
“使君勿怪,昨日城内病死了一头耕牛,上报官府之后屠宰了。”
“使君当知道,小店甚小,无权参与此事的分割,这是小人早上亲自前往市司,极力交涉之后,得到的牛肉分配权。”
“只可惜…”
驿臣很是忐忑,他低着头,悄悄打量了田野一眼,才是道:“这牛是昨日晚间屠宰的,小人得到使君前来的消息,是在今日早间,是以,虽然小臣已经最快的赶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他很是不好意思,牛肉少见。
本以为这是一次能够讨好了齐使的机会,哪知道最后竟然只剩下两根牛骨。
“无妨!”
田野哈哈一笑,他开口道:“某非是精细之人,这肉食,只要够了就成,至于是否名贵,却是无妨了。”
他指着旁边一个黑色的坛子,询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那驿臣笑将起来:
“使君不知,小店养有一只大黄狗,原本是下臣喂来解闷的。”
“今日市内却是没有屠狗,下臣不敢怠慢了使君,便忍痛杀了大黄…”
他笑道:“这狗跟了我五年,今日能够成为使君肚中食,倒是它的幸运了!”
狗为六畜之一,与羊肉并列,乃是官方肉食之一。
至于牛肉,就连君候们都食用的少,更何况是民间了。
不管是牛肉还是马肉,除非是战时,否则屠杀他们都是需要上报官府的。
田野轻笑起来:“某倒是夺了公所爱了,罪过啊!”
驿臣连道不敢。
田野自然知道这驿臣需要什么,他笑道:“某这一趟,所经历的驿馆也有数十,委实你处最为用心。”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枚珍珠,放在驿臣端着的托盘上:“某亦为官吏,自然知道官署花费,一切皆有定例,你的这份心,我领了,回到蔡都之后,某自会像蔡侯提及此事!”
“但是,心意我可以领,你自掏腰包的花费,某必须补上!”
田野自己也是齐国的官吏,自然知道这一场花费,却是超额了。
此人要么就是自掏腰包来填补亏空,要么就是挤占今后的支出,来填补这个窟窿。
但是,这驿馆小吏,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几十石黍米,若是说养活一家人,那是足够了。
但是,今次的一番花费,最少都价值十石黍米。
因为驿臣不单单是给他端来了美食,就连他身边的这个士兵,一样是有酒有肉的。
“使君,这使不得,使不得,小臣所作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不敢接受使君馈赠!”
驿臣吓得匍匐在地。
今日的这个珍珠,他若是接住了,那么他的官位可就到头了啊!
“拿着,这是赏赐给你的,总成了吧!”
田野哈哈一笑:“放心,某给的,蔡侯不会怪罪与你的!”
田野说的很是霸气。
当然,实际上也是这样的。
蔡国已经越发的式微,而且还有消息,说是吴国正在抽调士卒,似有进攻陈国的意思。
这一次,田野出使蔡国、陈国,就是肩负有别的使命的。
田氏夺得了齐国的时机掌控权,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吴国掏了田氏的本枝,田氏刚刚取得的威势,将会一泻千里。
到时候,田氏刚刚在国际上建立的威风,将会荡然无存。
是以,田野这一次出使陈国、蔡国,却是为的这一次的事情。
至于扁鹊一行,却是附带的了。
驿臣收下了珍珠,拜谢之后告退,田野却是招呼一众随从,吃喝起来。
他正在用餐,却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大约四十多岁,虽然穿着儒衫,头上却是带着士冠,显然是一个贵族子。
这人一身的风尘,显然是赶了很久的道路,才走来的。
他浦一坐下,就对着小二开口道:“博士,来二斤熟狗肉,温半壶好酒,再来三碗黍米饭。”
他从怀里掏出了几个钱币,丢在了桌子上。
驿臣正在满脸带笑的盘算着账目,闻言却是抬起头去。
从这人的话语里,他听出了这人必然是自费住店的。
这样的人,可是驿馆里面的一个进项。
驿站的花费,虽然说是国家拨付的,但是,国家的那一点支出,也就只能维持了国家官方人员的往来支出,甚至连他们聘请的博士(小二)的支出,都是不够的。
不过驿馆也是有着收入的,往来的商旅,都是可以在驿馆居住,只要是付钱的话!
这城内的驿馆,城外的亭,这些官方驿站,一并构建了一张巨大的网络,为行人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居住环境。
毕竟就算是江洋大盗,也很少会对官方的驿馆、亭动手的。
刚刚进来的这人,开口就要吃肉喝酒,显然是一个肥羊。
驿臣抬头去看,而饭博士们,已经有一人走了上去。
“客官,承蒙惠顾,一共一枚刀币,或者两枚布币。”
世间诸国虽然很多,但是,主要的钱币只有三种。
第一就是齐国的刀币,其二就是晋国体系中使用的布币,这其三…
那饭博士话音刚落,却见到那不惑男子手掌已经拿来了。
“鼻钱?”
饭博士皱紧了眉头。
这鼻钱,乃是楚国施行的钱币。
鼻钱是战国时期楚国流通使用铜贝,是一种面部有字、形状似海贝的货币。
楚国铜贝与商周时期无文铜贝有明显区别。
楚国铜贝别称甚多,如鬼脸钱、蚁鼻钱、蚆壳、骷髅牌、瓜子金、拉拉子等,均指小钱之意。
其面文有10种,有普通贝、鎏金贝、空壳贝、合背贝等。
鼻钱种类、重量、形制各有不同,是以,列国商贾,收到楚国鼻钱,之后,都很是麻烦。
这楚国,最早的时候,使用的乃是贝壳作为钱币。
当然这些贝壳,却不是普通的货色,而是选取的美丽、漂亮、稀缺性的海贝的壳。
但是,随着生产力地发展,随着贸易的大规模化,海贝已经不足以在作为货币使用了。
毕竟那些稀缺的贝壳,实在是太少了。
于是,楚国就仿照贝壳的样式,制作了鼻钱。
实际上,除开鼻钱之外,或者说除开贝壳这种钱币之外。
世界上不管是以齐国为代表的的刀币,或者是以晋国为代表的的布币,亦或是以秦国为代表的的半两。
这些东西本身就是货物,是劳动工具。
比如这个时候的齐国刀币。
此时的齐法化,只要是打磨了刀刃之后,就是一把小刀。
甚至,就连刀柄那里,还是一个空心的环状,就像是后世的砍刀手柄一样,只要是插了一根木棍进去,就是一把刀具。
这刀币,正是生产工具,因此,才具有了衡量货物价值的意义。
布币一样如此的。
布币就像是一个倒置的凹形,在平底的那一面,有一个突出的把柄,这把柄,此时一样是空心的环,只要插了把柄进去,就是一面用来挖地的小铲子。
甚至就连秦国的半两,一样是劳动工具。
世间本无钱币,所有钱币的前身,本就是用来中转衡量货物价值的东西。
这刀、铲都是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是以也就被当做了衡量货物价值的货币了。
但是,天下诸国大都是以劳动工具作为衡量货物的钱财的。
只有秦国等少数几个国家例外。
他们衡量货物的中转价值的东西,却是美丽漂亮的贝壳。
甚至,等到用青铜制品,代替贝壳衡量货物价值的时候,楚人却一样是仿照着贝壳的模样,制作了铜制贝币。
这种并无实际作用的铜制贝币,却是成为了楚国等的法定货币。
这大概就是天下诸国皆知楚人多“浪漫”的原因了。
早期的鼻钱,原本是没有空洞的,许是因为不方便携带的原因,是以到了后来,楚国再发行的鼻钱,就有了一个小孔,用来穿系绳索。
而用来表示鼻钱一串的词汇叫做“朋”。
饭博士不知道如何用鼻钱来衡量这一餐饭——
浪漫的楚人,制造的鼻钱规格实在是太多了!
“东家,这鼻钱,该收几枚啊?”
饭博士低声对着那士人告罪一声,却是拿起了一枚鼻钱,朝着驿臣走去。
田野本来正在吃饭,见到那男子虽然一身的儒衫,这让他很是不喜,但是,这男子给他的感觉,却是让他觉得这厮该是一个劲敌。
他隐藏在儒衫下的胳膊,撑得儒衫圆滚滚的,乍一看,就知道这厮是一员猛将。
田野不愿意多事,是以,只是看了一阵,就继续吃喝起来。
那驿臣拿起鼻钱掂量几下,开口道:“这是六铢钱,若是客官以这个鼻钱来支付,需要付三十二枚。”
铢乃是唐代以前的重量单位。
一斤十六两,一两24铢,一铢十圭。
选取黍米均匀者,百粒为铢,十粒为圭。
那男子听闻了驿臣的话语之后,微微有点差异。
他开口道:“我从楚国过来,这些吃食,只需要25枚六铢鼻钱就可以了,怎么到了蔡国,却是涨了这么多?”
他啪的一声,将长剑放在桌子上:“莫非店家欺负某语生不成?”
他是鲁人,虽然说得一口流利的雅音,但是,这店家怕是听出了他的口音。
毕竟齐鲁那边的人,他们一说话,就会被人就听出来是哪里人了。
他们那边的人们,喜欢将舌头僵直了说话。
自家夫子招收的那些列国弟子,只要是一听他们说话,就会开玩笑,问他们是不是嘴里含蛋了,怎的这话语总是喜欢大舌头?
他的雅音虽然流利,但是,这话语却总是喜欢直舌头,这是一个自小养成的习惯了。
驿臣摇头轻笑。
“客官说的哪里话,开店做客,自然是接待天下之人,小店哪里敢欺生哟!”
莫说他本来就不会这么做了,就算是想做,但是人田氏子还在店里呢!
他难道要让人田氏子像上面说了他的坏话?
进店的这个男子,却是后世的七十二贤之一,孔门十哲之一子路。
他刚刚从楚国赶回来,还来不及去见自己的老师呢!
他本是鲁国贵族,虽然家族败落了,但是,却也是一个富裕人家。
正因为这样,是以他能文能武。
只不过有感于祖先荣华富贵,而他只能所在乡间,做了一个寻常的富家翁,是以子路就寻求光耀自家的办法。
早年的时候,子路在少正卯处求学,适逢孔子也开始讲学,是以子路听取了孔子的讲学,却是发现正是符合他的期待。
相对于宣扬法家那一套的少正卯,孔子这宣扬百姓安心做百姓,贵族生来就是贵族,讲百姓需要遵守自己的礼(地位),士族需要遵守自己的礼,宣扬恢复周礼,实行周王初封时候的那一套…
实际上宣扬周礼,宣扬井田制,根底上也就是不同阶层的人,都遵守自己的礼节,不能底层干了上层的事情。
换句话说,这周礼,却是要阶级固定化。
这样的一套说辞,自然是深得子路这样的没落士族的心!
孔子弟子很多,但是真正的野人出身者,却是很少很少,其他的大都是没落的士人子弟。
子路出自季氏旁支,而季氏,却是鲁国的公族,朝前几代,祖上可是鲁侯。
正因为祖先的荣光,与现实激烈的碰撞,再遇上了孔子这样的思想,自然就擦出了炙热的火花。
子路能文能武,武艺更是高强,在认识孔子之前,却是地方一霸。
当然欺男霸女,为祸乡里这种事,子路却是没做过的,但是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却是家常便饭。
那个时候,孔子在鲁国做官,而成长起来之后的子路,却是因为季氏旁支的缘故,再加上自身的才华,使得成为了季孙氏的家宰。
但是,这个时候正是天下诸侯兼并,互相征伐不休的时候。
每个人的理想都是会变化的,随着自身实力的增强,每个人的理想,都会逐渐的变得不可企及。
子路一样如此。
因为所处高层的原因,他见到底层百姓流离失所,而天下诸子百家,却是没有一个巨子敢宣扬自己的学说就一定能终结这个乱世的。
只有孔夫子。
是以,对于这个只是比他大了九岁的男人,子路悍然以季孙氏家宰的名分,拜了孔子为师。
子路开始跟随着孔子,寻求安定天下的良策。
后来孔子在鲁国遭受排挤,子路也跟着辞去了家宰的职务。
要知道当年的阳虎,就是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执掌了整个鲁国的朝政的!
子路能够悍然辞去了这个位置,由此足见此人的济世之心。
只是跟随在孔子身边的弟子虽然众多,可是,真正有本领者,却是稀缺。
更多的却是想要在老夫子处镀金,然后谋求了一个更好的出路之人。
这些人自身不事生产,偏生整天拿着孔子的说辞,来说教别人,偏生这群人又很是抱团。
自从出了卫国之后,因为没有了进项,是以子路先后在卫国等地为官。
他的官俸,都拿来作为孔子师徒的花费了。
偏生那些人还要指责他们是武夫,还要说他们违背了儒生的要义。
这一次,先生被困陈蔡之间,一众儒生束手无策。、
伴随着先生流浪诸国的时间越久,跟随在他身边那些有本事的弟子,去别处做官的就越来越多。
先生离开卫国已经许久了,现今身边,也就剩下寥寥三两人能打的。
眼见先生被困,那些只会叽叽喳喳的酸儒,就只剩下哭唧唧,子路只得再次站出来,已经是近五十高龄的他,远行楚国,像叶公求救。
等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之后,子路心急如焚,不愿意跟随楚人行动,先行返回了这里。
此地距离南坛湖还有一日的脚程,子路决定吃点饭,等下才好一口气赶回去。
听闻驿臣的话语,子路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一串鼻钱。
这一串只有一百枚。
他已经计算好了,自己吃了25枚,还剩下75个鼻钱,正好够购买一石栗米。
这些吃食,正好够先生他们坚持到楚人到来了。
哪知道,这黑心的店家,竟然乘机涨价!
汝母婢!
子路嘴角抽搐几下,若不是怕惹祸之后给先生招来不快,他早就打死眼前这个奸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