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庙宇狭,不知君驾灵,若祝厌狐时,自有留爷处。”
“哈哈哈哈!”
伍子胥复述几遍,却是猛然大笑出声。
他全部都明白了。
不单单是他看到了田氏即将去的胜利。
田氏的那个小子,也看穿了他的境地!
这几句话里面,并没有人们常说的“兮”、“之”的转换,但是,他稍微一想,却是明白了期间的意思!
田氏小儿大才啊!
庙宇是什么意思,他却是知道的。
正所谓城狐社鼠,不管是哪座城池,里面总是供奉着各色神灵的,虽然以狐鬼居多,但是,在统称上,却是一致的。
小者为庙,大者为宇。
此地庙宇狭,不知君驾灵,若祝厌狐时,自有留爷处。
这第一句借着祭祀场所小,来暗讽吴王心胸不能容他。
第二句却是说吴王不能识别他的本事。
至于第三句,就更加明显多了。
祝者,便是庙宇的主持人,这狐却是庙宇供奉的神灵,这里自然是说的是他的!
而自有留爷处…
难道还不明显吗?
伍子胥长叹出声。
田氏小子厉害啊!
他不但是看穿了自己的遭遇,知道吴王终将不容他…
更为重要的是,他计算进去了自己对先王的感情!
田氏小子的这个布局,伍子胥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他起身拜谢了樵夫黑鳞。
这个拜谢不单单是拜谢樵夫的解答,更重要的是遥谢田白的信任。
伍子胥起身,不顾樵夫声言天色将晚,等他忙完这一点,然后护送一程的话语,顺着小道朝回走去。
田氏对他虽然看重,但是他不能去齐国。
不过,倒是可以将他的独子托付与田氏。
伍子胥听了樵夫黑鳞的歌声之后,虽然他只觉得自己眼前豁然开朗,但是,却并没有动了要去齐国的心思。
不过,倒是可以将自家的儿子送往齐国。
他青年时辗转十余国,频繁的流离失所,使得他子嗣却是稀缺。
只是到吴国之后,才安稳下来。
他成年的儿子只有一个,这些年来,他在吴国的处境越发的不好,他本来就要寻找一个国家,好让他的儿孙能够安稳的活着。
之前的时候,他是想要将这个小子送往晋国的。
毕竟晋楚敌对了数百年了,他的儿子若是去了晋国,倒是不怕被楚人报复。
但是,作为吴国太尉的伍子胥,自然是熟悉列国动态的。
所以说,他却是一直都没有成行。
但是,现在听闻田氏已经打败了国高二卿…
伍子胥朝着自己的太尉府走去,他一边走,却是在一边思索着。
国高二卿势力庞大,乃是齐国最为强壮有力的公族。
前岁一来,国高侵占齐国公族田产、邑属,以至于本就虚弱的齐国君主,现今还在君主手中掌握的实力,却是更少了。
他叹息一声。
这是一个大争之世啊!
现今国高二卿战败,伍子胥当即就生出了判定。
这一次,怕是田鲍两家要均分齐国了!
而这两家素来都是田氏主导对外事物,是以,齐国新立之后,必然是田氏掌握了实权的!
而以他对田乞的了解,这个老人怕是还会再起事端的!
常言道人老成精。
田乞已经快要百岁的高龄了,在他这个年纪里,还能出入庙堂的,史书上可是少之又少呢!
不过,齐国一向出了长寿之人,比如那第一代齐侯。
姜太公六十高龄方才出山,先是在商帝处效劳,后又远走周王处,其后更是来回奔波。
待到他八十高龄的时候,周王才打赢了牧野之战。
此后,又经历了三监之乱,待到平息之后,姜太公就封。
就算是这样,姜太公还是当了二十年的齐侯,由此足见姜太公的长寿。
已经被神话的姜太公也就算了。
其后,齐国更是出了好几个在位五十年以上的君候,更有一个更是在位64年!
要知道,这在整个华夏历史上,也算是时间最长者之一了。
就算是上一个齐国君候齐景公,不也是整整在位58年么!
这田乞两兄弟同时长寿,可是惊羡了一干人等。
伍子胥却是知道,这两人活得够久,自然是所知也是更多的。
以这两人的手腕,接下来必然是会自己薅取好处,然后再次将国高等公族,捧在高位上的。
莫以为田乞会将他们再次扶上了高位,就以为他会善罢甘休了!
伍子胥看得明白,更是盘算的清楚,接下来但凡是发生了什么战事…
以田氏家主的精明,必然会要他们履行了贵族的责任的!
到时候田氏实际上掌握了全国,他们就算是不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以那些贵族的尿性,怕是上了战场,将会全部葬身在战场上也是有未可知!
到了那个时候,既没有动手驱逐了贵族,又没有残暴虐杀的田氏,怕是要效仿卫、宋旧事了!
伍子胥长叹一声。
这方天下,终究是要变天了啊!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给他找到了一处安稳处。
齐国本乃天下首霸,又是东方大国。
田氏若是变化了齐国,到时候,最少也是几百年的安稳。
他今日将儿子送往齐国,自该是有了数百年的安稳的!
至于在之后…
天机甚晦涩,看不透,看不透!
伍子胥摇摇头。
她能够看出来,待到他日之后,这方天下怕是生杀处处…
只是…
他自身都难保了,又有什么资格去管了天下呢!
能为子嗣寻找一个百年安身之所,这都是泄了天机了啊…
伍子胥回去之后,当即就招来自己的儿子。
伍子胥的儿子,名唤长行。
伍子胥行将千里,远遁吴国,方得安稳,是以就给自己的儿子取名长行。
这伍长行,至今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却也是已经娶妻生子了。
伍长行生长的年代,正是伍子胥在吴国位高权重之时,那个时候,前来说亲者无数,更是有欲要以公族女相许者。
只不过那个时候,伍子胥却是坚守本心,自从家族罹难之后,他就明白,不能与公族掺和太深。
是以,他的儿子伍长行取得女子,却是吴国一寻常的公卿之女。
甚至,早前的时候,他更是想要与田氏联姻的。
田武之女,却也与他的儿子差不多的年纪,只可惜…
那时候他们都在军中领兵,若是他与田武连了姻亲,怕是吴王就该不安稳了!
到了那时候,吴王彻夜难安,他确能讨得了好?
是以,这个念头,伍子胥刚刚生出来,就被他生生的掐断。
两人都是军中霸主,若是平时,两人私交稍微密切一点,吴王就有了猜测,若是他们真的联姻了,那么吴王就该针对他们了!
伍长行到的伍子胥面前,弯腰下拜:“孩儿见过父亲!”
伍子胥指了指座位:“坐吧,为父给你说件事!”
伍长行在一边坐下。
“父亲,孩儿听闻父亲又被那昏君劝返了?”
伍长行皱紧了眉头。
他说的好听,自家父亲被吴王夫差给劝返了,实际上却是被喝令回去的。
只是,子不言父过,伍长行却是委婉的问了出来。
一听到夫差,伍子胥的神色变换了一下。
若是在之前的时候,他早就满脸怒容了。
只是,自从遇到了樵夫黑鳞之后,伍子胥仿佛是看开了。
他摇头而叹:“这些且不说他!”
他正色道:“为父早上刚得的消息,田氏胜了…“
“什么?”
伍长行惊得手中的酒爵都掉了。
苞茅过滤的酒水,洒了伍长行一身。
一边的侍女慌忙给他擦拭,却被伍长行挥手制止。
伍长行虽然年轻,但是,却也是一个知兵的。
他一脸的惊奇:“父亲,你可是说田氏胜了?”
伍子胥点头:“自是,早上的时候,为父得到了齐国暗探传来的八百里加急。”
伍长行简直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一次齐国的事情,他可是做了好几次推演的。
但是,他与门下家臣的推演,却是田氏输多胜少。
就算是田氏想要大胜一场,却也是要折损太多!
在他们的推算里,田氏想要取胜,没有年吧的光景,却是不能的!
但是,不曾想,这不过是一月有余的光景,竟然传来了田氏得胜的消息。
这实在是让他诧异至极。
伍长行哂笑一声:“如此也好,咱家那位君王,可是将目光扫想了齐国,若是没有这一次的事情,咱们想要阻止,也是难以成行的,幸好,田氏取得了胜利,终结了齐国战事,若不然的话,咱们夹在中间,却是不好做人啊!”
他家素来与田武交好,自家这个父亲,更是与田武乃是情同手足的兄弟,田武隐居穹隆上,王上又想攻伐齐国…
他们苦苦阻拦,却是恶了君王太多。
此番,田氏大胜,却是甚好!
这样,可就省却了他们与王上的对立了。
伍子胥点点头:“是啊,田氏这件事,我们终究是难做的,幸好田氏解除了内乱!”
他对着伍长行道:“你且说说,此番田氏取得了内斗的胜利,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伍长行知道,这是父亲给他的考验了。
他仔细想了想,才是开口道:“父亲,齐国的政治格局乃是王命公卿执政,田氏这一番动作,可是得罪了国高二卿,是以,接下来田氏若是不想被报复,不想当年田氏连失四子之事发生,必须要掌管朝政!”
他仔细想了又想,完善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怕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田氏就以稳定朝局为当务之急了!”
“还有呢?”伍子胥微微有些失望,这个孩子,终究是他没有多少精力来教导,再加上资质也是不成,怕是难以有了大作为了啊!“
他素来与田氏交好,只消将他托付给齐国,田氏必然不会亏待他。
但是,这孩子军谋不行,而自己的名头又不算太差,若是直接交付田氏…
到时候,田氏一旦以为虎父无犬子,重用了此子,怕是就要招惹了祸端了。
而这小子却是生来谨慎,是以,当为一个好后勤官。
罢了!
伍子胥决定了,他要将此子送往鲍氏处。
伍长行想了又想,这才是开口道:“田氏素来重民,此番执政,必然是要推行休养生息的策略的,只是公族残余依旧庞大,怕是田氏下一步的动作,当是清扫姜姓公族才是…”
“只是,孩儿不确定的是,田氏不知道是尽贬公族,还是使用铁血手段…”
伍子胥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已经断定了,这小子也就是一县之才。
在这个时代,各个国家会在新占据的地方,设置县来管理的。
这县,却是又有兵权,又有治民权,所辖范围更是要比郡更大。
至于这个县被统治成熟之后,则会划分为若干的郡。
一县之才,可不是说伍长行是县令的才能,而是说他能够开辟了一片新土地,能够为国家开疆拓土的人才。
“你去齐国吧!”
伍子胥开口道:“我会修书一封,你往齐国去,我会将你安置在鲍家。”
伍长行愣住了:“父亲这是何意?”
自家父亲是吴国的军神,声威远播。
饶是伍长行是他的独子,但是,都不敢在伍子胥面前说了反对的话语。
面对父亲的安排,他只敢小心翼翼的询问原因,而不敢说自己不去。
“大王不停为父的意见,执意放走了越王,而今更是传来文种九策,以强国家,而大王却是雄心勃勃的望向了北方,今岁新春开始,更是征调民夫,开挖邢沟!”
“我不怕越国造反,因为国力的限制,只要我们严正以待,越国就不能成事!”
伍长行眨眨眼:“那父亲为何还担忧越国?”
他很是不明白,越国虽然难以占据,但是,却是民心疏散,部落之间甚至争议颇多。
而越王…
说得好听了,他是越王,是越人共主。
说句难听的,越王也不过是一个较大的部族头人罢了。
百越、百越!
据说越国可是有着上百的头领的!
两国若是真的生死相斗,越国不是吴国的对手!
伍子胥摇头苦笑:“你却是不懂,我不怕越人造反!”
伍子胥长叹:“我吴国地处大江下游,最怕梅雨,一旦梅雨爆发,我们的境内,就会变成了水泽。”
“而越国,却是有一半国土都在地势稍高的山区的。”
“一旦我们遭遇了损失,以大王的性格,必然会要越国帮助的!”
伍子胥长叹:“到时候若是越国从中使用了什么计策,那可就悔之晚矣啊!”
“啊!”
伍长行惊呆了:“那父亲为何不向大王说明?”
伍子胥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独子。
这怕不是一个傻子!
这小子莫不是不是他的?
怎的这么愚蠢的话语也问得出来?
伍长行自知失言,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父亲再次开口了:
“再者说了,大王开凿邢沟,必然是要朝着北方进军的,到时候劳师远征,来回最少都需要好几个月时间!”
“而越国距离我国,也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罢了!”
“到时候,若是越国乘机攻击我国,我怕是挡不住啊!”
越国虽然不如吴国,但是,却也不是小国,也是带甲之士近十万人的!
就算是他们会留下一部分人坐镇吴国,又能如何?
吴国的富庶之地,就在姑苏周边,只消越国抢夺了这一代…
就算他是战神,也是要跪了!
没有后勤,没有钱财支撑的军队,还能打赢了,那就是神,那不是人!
伍长行仔细想了想,还真的是如此。
他急切道:“父亲,既然您看出了吴国当有一难,何不让孩儿留下来,如此也好策应父亲一二!”
“你走吧!”
伍子胥摆手,他的声音带着沉沉的疲惫,更是带着几分苍凉:
“为父半生漂泊,半生苦寒,幸蒙先君不弃,许我报仇。”
他仿佛又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给了他最大新任的男人:
“为父留下,不管是为了报恩也好,还是为了遵守士人的承诺也罢,为父这一辈子,却是值了!”
“你去齐国,但是你要记住了,你若是为将,倒也勉强,但是,若是让你独领一军,你千万不可应了,你的性格天生缺陷,太过优柔寡断,你若是单独领军,却是灾难!”
“齐国乃是你叔父本族掌权,但凭着这一层关系,只要你没有大错,就会时代富贵!”
伍子胥摆摆手:“你收拾细软,明天早上就带着你的妻妾、孩子去穹窿山吧!”
“你只要去了那里,武子会为你安排一切的!”
“而我,则会以你要去田武处学习军法为名,为你遮掩。”
齐国。
营丘之内忙成了一锅粥。
为齐国上卿几十年的国高二卿一朝倒台,便猢狲乱窜。
高张死了。
田逆亲手杀死的。
至于高虎,却也没能逃得一命。
身为公族子,身为公室子弟,却是霍乱后宫,不管君位上的是谁,他们都没有了活命的机会!
田逆杀死这两人的时候,一众朝臣却是纷纷叫好支持的,只剩下监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是没有表态。
阳生正在回来的路上,当然,是秘密回来的。
齐国还有好几个公子在东莱之地呢!
若是这些公子知道了田氏欲要换了君上的消息,怕是早就带着属臣直扑京师了!
而占据着大义名分的他们,田氏就算是想要不同意,也是难缠。
是以,田白与鲍息一合计,还是让阳生秘密潜回来吧!
这些天,田鲍两家正忙着对高氏的查封。
至于国氏留下的地盘,早已被分配的差不多了。
国氏留下的土地城邑一分为三,国氏残余掌握其一,国君掌握其一,剩下的一份,却是分配给了这一次跟随他们起兵的家族。
至于高氏这边,一样是一分为三的。
不过这个却是田氏占一、鲍氏占一,剩下的一,却是高氏所有。
这就是灭国存社稷。
在春秋战国时代,这就是战争的“义”之所在。
当然,在田白看来,这——很傻!
他经历了历史的荼毒,可是知道在之后的几千年里,战争的胜败只留下了一种结果——赢者通吃!
不管失败者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只消失败了,那就一棍子打死,再也没有了一丝可取之处。
但是,田白明白,这就是这个时代人们坚持的“义!”
田氏大宅。
这些天来,田氏的大宅,就仿佛成为了第二个小朝廷。
但凡是军国大事,必然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而先君被人指着脊梁筋骂才建起来的议政殿,却是空旷的都能养耗子了。
而孺子荼,田氏却是说到做到,已经答应给他安置一小城了。
这是芮姬在临终的时候,祈求田逆,给她的儿子争取的好处。
“尊祖,鲍大父!”
田白跪坐在案几后面,这半年来,越发的抽条的田白,显得有些消瘦。
年不过十四的他,却是有了七尺的身高了。
虽然对于整天大鱼大肉,营养充足的贵族来说,七尺不算什么,但是,若是走在黎民堆里,甚至都能算是高个子了。
“国氏有城21座,独乡9处,另有关隘三处,除开五都、关隘外,都已分割完毕”。
“高氏有城38座,独乡14处,关隘一,五都占二,我们两家也已经分割完毕。”
田白拍拍手,田豹亲自上前,将一副齐国疆域图悬挂起来。
只见这地图却是已经做了染色处理,属于田氏的城邑,被涂作了红色,而鲍氏的城邑,却是染成了紫色,齐国公室的城邑,全部都是黄色的,至于其他家族的城邑,却是各有涂抹。
这么一副地图一挂起来,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啪啪!”
鲍牧止不住击掌而叹:“白小子,你这舆图一出来,我就想将我家的地图,全部都给焚烧了!”
“乞子,你看看小白这舆图,做的就像是活了一样啊!”
“妙!当真极妙!”
鲍牧实在是佩服极了。
这小子,每每多有惊世之举啊!
田乞扶须而笑:“这小子,也就是还算一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