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城头。
国夏眉头紧皱。
城外的军队实在是太强悍了。
不单单是军队的素质,最主要的是敌人那层出不穷的攻城器械。
“快快,敌人的冲城车又上来了,快拦住它!”
国夏越俎代庖的大吼起来。
负责南城城墙的国立翻翻白眼。
自家这个家主,让他满腹的委屈。
家主本该坐镇中枢,纵览全局的。
只不过城外敌人的中军大旗正在南门之外,是以,家主就来到了这里。
国立瞥了一眼大呼小叫,正在指手画脚的国夏,满脸的无奈。
您说你在这里也就罢了,只不过是一个消息汇总之地罢了。
但是,只要是见到了敌人的攻城器械上来,家主就总是要止不住的开始越阶指挥了。
就像现在。
他们刚刚集结了局部的优势兵力,直接征调城中修整的士卒上来,将城头上的敌人给反杀下去。
如此,总算是缓解了一面城池的压力。
但是,不过是刚刚松懈了一眨眼的时间,城下的敌人就又卷了过来。
一面面攻城车,冲到了城墙下,开始撞击城头。
一面面云梯,在敌人士兵的推动下,架设在了城头。
眼见敌人的攻势,又达到了一波高潮,国立正要布置任务,哪知道国夏就大叫起来。
国立叹息一声,只得放弃了召集众将细分任务的想法。
“成竹,带着你的人守死了城门楼区域,礌石可还足够?”
国立询问一边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将。
“放心,城门楼这里的礌石足够!”
成竹只得解释一句,然后匆匆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本来是要商议一番对策的,但是主将那边正在斥责他们怠慢,使得成竹不得不赶紧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国立对着余下的诸将挥手:“诸位都各司其职吧,如果哪一方有了压力,当速速禀报!”
众将应喏,各自离去。
城门楼上,国夏一身亮丽的金色铠甲。
他身上的这一套铠甲,可是当年田穰苴死后,他被任命为大司马的时候,特意找人打造的。
这个时代,大将身上的铠甲,大都是青铜打造,然后镶嵌了熟牛皮。
最后在上面漆上了各色颜色。
但是青铜部分的着色能力却是不强,是以,一场大战之后,金属部分的饰件,就会恢复了本来的青铜色。
国夏自然看不上。
如此,这种用黄铜打造的铠甲,就成了国夏的最爱。
每逢大战,他总是要穿着这一套铠甲的。
只是黄铜性软,质地不坚,故此,这一套铠甲也就是显眼一些,真正的防护能力,甚至还不如牛皮甲的。
另一边。
双方箭雨流矢飞舞不断。
叛军的攻城车,冒着城头上的箭矢,已经到了城门楼下。
攻城车的后方,是倒毙的浮尸。
纵然攻城车上面有斗篷遮挡,能够最大限度的护持住了推车的兵卒。
但是,一辆攻城车重达数千斤,城墙下又倒毙着大量的尸体。
加上填埋护城河的泥土,并没有砸瓷实,是以,最后的那一段道路上,遍布尸体。
叛军只有用人力填,才能将沉重的攻城车推到了城门洞下。
城头上的国立眼神眯着,他微微从城垛后方探出脑袋。
就是这么一个闪身,城墙下瞄准城头多时的射手们,就射出了大量的箭矢。
青铜箭簇,射在青石城垛上…
火星乱蹦!
国立只是瞥了一眼,他就赶紧缩回了脑袋。
“攻城车已经到了楼下,力夫呢!”
礌石重达几十斤,从高高的城墙上砸下去的时候,力量何止万斤。
虽然攻城车大部分的配件,都是直接使用原木制造,堪称是皮糙肉厚。
但是,只要三五发石头,便能将这东西给砸的粉碎。
只不过,攻城车的正面,敌人的弓手正躲在射车后面,瞄准着城头呢!
不说是举起石块砸下去了,就像刚才国立只是微微的一个探头,就差一点被射成了筛子,更何况是力夫需要举起石块,瞄准攻城车砸下去了…
力夫都是征兆的城中百姓,这些人甚至连国人都不是。
虽然做力夫九死一生,但是回报却是丰厚。
国立已经许诺,只要他们砸碎了一辆冲车,那么就能得到了国人的身份。
也就等于是有了成为统治者阶层的机会了。
从开战至今,摆脱了野人身份,成为士人的最底层的齐国黎民,已经有了十数人。
只不过活着的…
只剩下一个被一箭洞穿了肩膀,射断了肩胛骨,成为了终生废人的一氓隶了。
那人还在恶臭难闻的伤兵营自生自灭呢…
开战之前的时候,齐人们对于建立功勋,成为国人还很是热切,毕竟这是他们摆脱氓隶身份的唯一机会。
但是,大战到现在不过是只有半个时辰,力夫营就更换了三岔。
整整三千壮丁,只剩下了眼下的四百余人…
国立让一众力夫准备投掷石块。
但是,他们却是有些畏缩——
城外叛军的箭矢,实在是太凶猛了。
别说站起来抱着石块砸下去了,就算是悄悄靠近了城垛,借着女墙的掩护,也是容易遭殃的。
要知道在密集的箭矢下,个人的勇武已经无足以言表了。
此时他们的生死,只能交给了命运去安排。
力夫们不愿意上前。
营丘是齐国都城,城垛稍有损伤,就会立刻修补的。
毕竟营丘城,代表着齐国的脸面。
女墙前几年才翻新过,在这次大战之前,女墙上的青石,连个缺口都是没有的。
但是,现在,女墙上面却是斑斑驳驳,早已变得坑坑洼洼了。
力夫们不敢上。
他们躲在宇墙那边,哪里敢过来。
城墙上有两道低矮的城墙。
其中外面的这一道,就叫做女墙,也叫做女儿墙。
靠近内城的那一面,就叫做宇墙。
关于女墙,有着一个凄惨的传说。
据说在城墙出来的时候,人们就发现了女墙对于提防弓箭射伤的帮助。
于是呢,城墙上面修筑女墙,就成为了标配。
最早的时候,修筑建筑的都是俘虏的奴隶。
有一个奴隶在修建城墙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带自己的女儿,于是只得将小女儿带到了城墙上做活。
但是因为女墙的修建,是单独的建筑,是在墙体修筑完毕之后,附着于城头上的。
奴隶在修建女墙的时候,没有时间看管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翻过了低矮的女墙,从城头上掉下去摔死了。
从此之后,这城头上的城牒,就有了女儿墙的说法。
力夫们靠在宇墙上,畏缩着不敢上前。
国立眉头一皱。
身边的军吏立刻上前,用鞭子驱赶着那些力夫。
力夫们被抽的满地乱窜,哀嚎连连。
眼见军法官已经让人拔出了长剑,威胁他们但有不从者,全部斩杀当场。
这些力夫迫于无奈,只得颤抖着身子,弯腰抱起了一块块巨石。
守城三宝,檑木、礌石和金汁。
这檑木,有短有长。
大都是原木制造,以刚刚砍伐下来,还带着大量水分的原木为最佳。
这个东西,是对付云梯攀爬的利器。
攻城时,城外的军队,想要进入城内,只有两条道路。
要么他们直接撞开城门,从城门洞内涌入。
要么则是顺着各种梯子,攀爬上了城头,杀散城头守军之后,从城头进入。
因为城池的防御军队,会在战争不顺的时候,直接堵死了四门,是以,从城头进入,却是最常用的战争手段。
这檑木,正是针对顺着云梯攀爬的敌军的。
在使用的时候,或是个人举起短檑木,顺着攀爬的敌人砸下,或是两人合力,抬起一个长檑木,然后顺着云梯滚下。
因为檑木都会选用通直、沉重的木材,是以,只要一个檑木,云梯上攀爬的十几个敌军,就会全部被扫落城下,甚至碾断了肢体、砸碎了胸膛。
故此,只要是大战,守城的一方,总是要配备了无尽的檑木的。
而礌石的用途,除开砸死攀爬的敌军之外,还有一个用途。
那就是砸碎了敌人的冲攻城车。
冲城车这东西,大都是作用在城门上的,很少被用作直接冲撞城墙。
眼见叛军的攻城车已经推到了城门楼下,国立大吼道:
“力夫上,给我砸碎了敌人的冲车!”
他弯腰缩在一人高的城牒后面。
虽然明知道就算是直起了身体,依旧能够被城牒严密防护起来的。
但是,国立还是弯着腰。
双方箭矢往来不断,流矢遍及城头。
不管是城头的军卒,还是城下的敌军,都在这个时候采取了抛射的办法。
国立弯着腰。
流矢可不会顾及他是不是贵族!
虽然明知道躲在女墙后面,就足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他总是止不住的想要弯腰。
这大概是面对危险时候的本能了吧!
力夫们本来是有些畏缩的,但是,在督战队的驱赶下,还是有人抱着石头冲了上来。
“啊!我要砸死你们这群女闾生的!”
一个身上挨了十几鞭子的家伙,大吼着,抱着石头朝着城下砸去。
“咻咻咻!”
城下躲在大盾后方的弓手,不停地盲射着城头,而藏在射车后面地弓手,则精锐了很多。
射车是田白的发明。
说白了,也就是在手推车上加了一块竖着的厚木板。
这东西平时是放下,作为手推车的车厢底板来使用的。
但是等到战时,就可以拉起来,展开,然后遮挡前方射来的箭矢了。
木板上有一些空洞,只有拳头大,正好是可以用来当做瞭望孔使用的。
在射击的时候,弓手们先在将弓箭搭在箭弦上,并不拉动。
他们会藏在木板后面,透过瞭望孔去观察敌人的动向。
等看到敌人探出了脑袋之后,这些挑选的神射手,才会从平时当做车厢护栏的那一截木板处,射出了箭矢。
这一个地方,正好是相当于城墙的女墙。
就在那力夫从城牒口探出身子的一瞬间,早已等待多时的神射手们,已经射出了宛若流星的箭矢。
“噗!”
箭矢又快又恨,命中人体的声音,几乎是和破空声同时响起。
那力夫摇晃几下,手中的石头落在了城垛后面。
“咚!”
石头砸在了他的脚上。
重达几十斤的石头,当场就将那力夫的脚掌砸的粉碎。
都说十指连心,这本该是难忍的疼痛,但是,这力夫却是毫无反应。
他徐徐仰面倒下。
“咚!“
力夫的身体,砸起了城墙上的灰尘…
一众力夫们已经彻底的慌了。
只见这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枚箭矢,甚至箭羽还在微微颤抖。
而他的胸膛上,一样是插着十几只箭矢。
当遮挡视线的力夫倒下之后,他身边的士卒们,这才看到,原来刚才的那个牒口,周围的青石上,已经多了一片坑洼,甚至还有几只箭羽,深深的插进了糯米汁搅拌的混合土中。
城门楼上。
一众本来被死者带动,已经抱起了石头的力夫,见到这凄惨的一幕,纷纷脸色大变,刚刚好不容易鼓动的勇气,全部消散殆尽。
他们本就不是兵卒。
甚至因为是氓隶,是以还不曾接受过训练。
不过是一寻常氓隶的他们,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一幕啊!
力夫们吓得丢下了石头,尖叫着四散而逃。
看守的兵卒们自然不会让他们乱跑,是以就来追赶,一时之间,城门楼这里竟然很是混乱。
国夏就在不远处,见到了这一幕,他脸色顿时变得愈发的阴冷。
“全部给我杀了!”
临阵而逃,这可是兵家大忌。
国夏浑然忘记了,这些人不过是他为了保存实力,废物利用之下,才从城内抽调的氓隶。
这些人不是贵族、国人的出身,是以,就连接受军事训练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甚至,就连射礼,都是没有他们的份!
如此一来,仓促之间将他们丢在战场上,还是最为激烈的城门楼处,这些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崩溃,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国立的眼中有了些许的不忍。
只是家主已经发话,他又能怎么样。
他微微眯了眯眼神,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的怜悯,已经消失不见。
“力夫无故扰乱军纪,全员锤杀!”
站在一边的督战队,闻言纷纷将长剑插入腰间的剑鞘里,然后拿起了一边的长戟。
“噗噗噗噗!”
他们手中的长戟,本是车战的利器。
这种长戟,是特制的兵器。
这东西,是用来专门捶打敌人的车右的。
车右乃是一车之上,最为勇武有力之人,这人乃是近战利器,威胁性甚至超过了战车上的弓手。
因为在高速行驶,颠簸不断的战车上,弓手想要瞄准实在是太难了。
而车右就不一样了,他们通常身穿两三层铠甲,然后手中拿着长长的戈,利用身体的优势,对敌人的军队进行碾压。
不管是车右、车御、射手,都是一车兵卒中最为精锐的所在。
而这种加重的长戢,就是为了对付车右而存在的。
长戟本是破甲之用,使用的方法类似于长矛。
只是车右通常都身穿两三层战甲,头上更是带着兜鍪,这种甲胄,都是采用最精锐的能工巧匠打造。
毕竟车兵容易拼凑,而战车上的三个人,可是不好拼凑的。
这些人,无一不是贵族出身,自小都是要练习乘车作战的。
长戟在拍打上,有长戈难以达到的功效。
长戈因为戈援的存在,是以在击打出去的时候,是一个偏心的状态,训练有素的车右,很容易就能借机避开。
而长戟就不一样了。
而这种加重的长戟,在面对车站的时候,却是可以直接击打对方的身体,震碎了敌人的内脏,达到击杀敌人精锐的目的。
这东西就是一个两面开刃的,头端扁平或者燕尾状态的长矛。
本身就是中心对称的武器,在击打的时候,中心点是呈现一条直线的。
这样一来,就算是善于借力打力的武艺高超之人,也很难躲避开。
督战队挥舞着长戟,朝着乱窜的力夫脑袋上敲去。
就算是头戴兜鍪的车右,都经不起长戟的敲打,更何况是光着脑袋,只是简单的包了一块麻布的黎民呢!
城头上绽开了多多妖艳的鲜花…
就像是熟透了的西瓜,被灌入了豆腐脑,然后又加入了红色的颜料,被熊孩子用碎石头砸开一样…
城头上,遍布残缺不全的浮尸。
“成,再带一些力夫上来!”
对于眼前这残酷的一面,国夏看也不看一眼。
他踩着木屐,行走在遍布鲜血的城头上。
木屐带起的血水,染红了他的裙角。
国夏微微皱眉。
这些氓隶,死了还要恶心他…
成自从当初伏击田白失利之后,就被打入了冷宫。
这一次大战再起,自家世子高虎这才是再次起复了他。
成作为高氏家将,上了城头参战。
只是,他虽然自身勇武,但是指挥战争的能力,却是要比贵族们差了太多的。
是以,成却是只能做一做跑跑腿的活计。
不过,他认真的学习着,努力去掌握了指挥战争的技能。
听闻国夏的命令,成弯腰应承了,这才是转身离去。
城内的氓隶还有很多。
这些人因为没有被训练过,是以不能填充入军中的。
但是,用来当做炮灰,却是很好的靶子。
成虽然对他们的遭遇很是难过,但是,主上有命,他怎敢拒绝了。
况且,就算是他不来,还是有着大量的人回过来征兆的。
最起码…
他征兆这些氓隶的时候,还是能够让他们心甘情愿的。
纵然不能避免惨死的结局,但是,做一个怀揣憧憬而死之人,总好过绝望而死之人吧!
成来到了城内。
齐国都城分做了一块块固定的区域。
氓隶们都是在商人之乡的。
这些人因为没有国人的出身,是以,就算是自身也算是薄有资产,甚至要比士人之乡里面,那些落魄的士人有钱多了。
但是,没有国人的身份保护,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是做了炮灰了…
成到了商人之乡之后,当即让兵卒们将众人驱赶到了一起。
这些甚有财产的商人们,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
若是在平时,他们这些支撑了齐国一众贵族富饶生活的商贾,自然是要被小吏高看一眼的。
甚至,有些巨富之人,就连公卿都是要高看一眼。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是砧板上的鱼腩,任人宰割。
成面色严肃,他朗声道:“某受上卿之托,前来选拔力夫,但有合格者,必当前往!”
成一开口,商人们就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大战一起,他们虽然被责令呆在坊内,不能随意外出。
但是,商人们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去探听消息。
他们可是知道,之前那些商人之乡里,被抽调走的人们,可始终不曾回来啊!
“上吏啊!”
有年老德高望重之人,出来了。
他先是匍匐在地,行了顿首礼,这才是开口道:
“敢问上吏,之前的时候,在左坊那边征兆的力夫,他们怎么样了?”
商人之乡大都是相邻的。
老者的族人,就有一部分在他们左边的商人之乡里居住。
一个时辰之前,上吏前去选人,他可是看得清楚,自家的那些族人,可是有好几人都在里面呢!
“好你个老儿,难道上卿还能唬你不成?”
成眼中的挣扎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韧。
他脸上神色不变,嘴里却是开口道:
“上卿已经许下了一百三十四人成为了国人!”
成话语刚落,一众顶尖商人,止不住的就呼吸火热起来。
两百余年前,管仲身为氓隶,却无晋身之机会。
鲍叔牙身为士人,正好是有着地位的。
是以,鲍叔牙这个破落户,这个在政治上失意之人,就出资,然后聘请管仲帮他经营。
赚取的利润,却是两者平分的。
此后,鲍叔牙捞取了巨额的财富,然后投资公子小白,最终得到了报酬。
公子小白做了齐君,是为齐恒公。
其后,在鲍叔牙的推荐下,管仲这个有着大才的野人,才得到了身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相对于这个名传千古的齐相,鲍叔牙就是他的伯乐。
成的话语,让一众空有钱财,却无地位的野人,心中止不住的火热起来。
他们没有身份,是不能蓄奴的。
若是有了国人的身份,以他们的财富,自家的地位还能在上升几个档次!
要知道财侣法地,财富与地位可是开首、收尾的,这可是一个人的最高追求。
“敢问上吏,我们年纪已老,若是让他人代替,可否能行?”
一个胡须浓密而黝黑的男子,开口询问道。
虽然按照法律,自身都是氓隶的他们,是不能蓄奴的。
但是,正所谓有了法律的那一天,就有了空子。
周礼规定了他们不能蓄奴,但是,并没有说明他们这些商人,不能雇佣他人做工。
无非是转换一下名头罢了,只要不做的太显眼,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他们挣取的钱财越多,那么才能缴纳更多的赋税。
齐国在各个市坊里,安置的那些井市小吏,征收的税款,可是齐国贵族奢靡生活的来源呢!
成轻笑。
他本就是底层出身,与这些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出身的时候,自家还是有着国人的身份的。
之前的时候,他跟随自家公子高虎,伏击田氏小子田白,原本高虎给他的许诺是给他一个士人的出身的。
但是,那一战,他们不但失败了,更是连累的公子高虎被田豹斩断了一条臂膀。
此战之后,虽然高虎存活下来,但是,却性情大变,变得喜怒无常起来。
因为这一战公子断了胳膊,是以,成也不敢提公子说了要给他士人出身的事情。
其后,公子不停地责罚下人,而他却是在那个时候被公子疏离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省的在惹怒了公子。
哪知道,其后,据说公子却是与太后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性情渐渐的变得阴蛰起来。
而后,家主立了高虎作为高氏的世子。、
从此,他在称呼自家公子的时候,就能冠了“公子”二字的。
在此之前,他却是只能称呼为“君子”。
正因为这一次高虎被任命为高氏世子,是以他这个跟随公子许久的老人,就成功地晋级了。
成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士人身份。
而有了士人的身份,他若是去了地方,最少都能做了一个“乡长”的。
也就是乡帅,常被称呼为乡良人。
成轻笑:“自然是允许的,只是你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们乡要凑够了一千之数!”
虽然之前征募走的力夫,都渺无音讯,但是,正所谓财帛动人心。
更何况是出身和地位呢!
这可是无上的权力啊!
只要拿到了国人的身份,他们就有了扩大经营的权力。
而最重要的是,他们虽然现在看似有钱,但是这些钱财,对于真正的贵族来说,却是不够看的。
甚至,他们都不够资格被贵人高看一眼。
若不然,那寥寥数人,被贵人看重,从野人中挑选出来,成为了公卿的事情,也不会流传千古了。
只要拿到了国人的身份,他们将自身的产业扩充之后,才有可能被贵人看重。
只要帮贵人们挣了钱,那么他们就有机会被贵族们赐下了出身。
而这,才是他们最为有力的动力。
当下,众人就在现场开始商讨起来。
这个机会可很是难得,众人争执不休。
一番争吵之后,众人决定按照财富来分配这一千名额。
商人之乡,最低的邑有司就足足三十户。
一乡整整三千家。
这么多人分摊这以前的名额,自然是有人分不到的。
有钱的商人,抢下了名额,然后却是让名义上与自家合伙做生意,实际上就等于是蓄奴的下人们,前去参加力夫…
成脸色肃穆,心中唯有叹息。
只可怜那些无缘无故做了替死鬼的氓隶们,还在沾沾自喜。
因为他们的东家,已经许诺,只要他们将国人的出身捧回来,那么就会给了他们金钱。
甚至,今天他们的工钱也是会被翻十倍发放的。
成唯有叹息。
不得不说,稍微有点权力,就没有人不愿意不使用的。
哪怕这些人都是野人的出身…
钱财啊!
权利啊!
成苦笑。
唯有苦笑。
这东西,当真奇妙。
士人之乡。
战斗已经平息。
甚至,整个士人之乡已经沸腾。
田氏和鲍氏在龟缩了半年之后,终于展现了自己的獠牙!
贵族君子们走在遍布鲜血的道路上,止不住的胆战心惊。
这就是田氏、鲍氏的力量吗?
两卿不愧是齐国五大夫啊!
这动员能力,远甩了他们数条街。
田逆手持长剑,只是淡淡的坐在大唐之内。
他的身边,田氏的两位祥瑞,两个齐齐超过了九十之龄的老人,与鲍氏家主鲍牧,并排而坐。
“诸位,国夏、高张霍乱朝纲,淫秽后宫,与假太后有染,以至于国君尸骨未寒却蒙羞!”
诸位大父彼此面面相觑。
核心要来了吗?
田乞环顾四周,见到到来的大夫们都没有多少有异议的。
他微微点头。
田乞与田书对视一眼。
两个年过耄耋之人,眼中都带着几分的喜悦。
他们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够一展胸中恶气了啊!
鲍牧也是止不住的喜悦。
鲍氏乃是客卿,树百年来,自认战战兢兢,从不曾做了有辱齐国的事情。
但是,自从国夏、高张执掌国政一来,他们收到的待遇,实在是让人寒心太狠!
“两位卿士乃是齐国五大夫,是仅次于国高的卿士,此事,我等唯两位卿士马首是瞻!”
正坐在左边首位上的监氏家主,监褴开口道。
监氏却是公族之一。
只是他们要旁支了很远。
认真算起来,监氏与国君的关系,早已出了八代人。
是以,虽然监氏也曾成为国君身边的近臣,但是相比于国、高、田、鲍、晏,等五大家族,却是要逊色不少。
监氏之所以坐上了首位,还是因为阳生的关系。
田鲍两家已经决定立下阳生作为齐君。
而监氏的世子监止,正在阳生身边。
正所谓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人在微末的时候,帮助了他的人,才会被铭记,在飞黄腾达之时,纵然是给了金山银山,却也不会被记在心底。
监氏在齐国一众贵族中,只是一般的人家,说不上多么出众,但也不算是太差的。
阳生与田白的谋划,他告诉了监止没有,田乞等人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们肯在这个时候,将监褴排在了首位上,却是让监褴感激很多。
是以,在这个时候,他直接投桃报李,说出了让田鲍两家做主的话语。
田鲍两家的实力,本来就是齐国第二的存在,现在又有了监褴的认可,这么一来,剩下的那些士大夫们,纵然有人不满田鲍领头,但是,也不敢在说了什么。
没看到田逆这家伙,手中滴血的长剑,都不曾收下啊!
而鲍鱼这个莽夫,却是守在了乡门门口。
这家伙,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放了一只苍蝇进出的架势。
他们不敢赌。
毕竟,田鲍现在做的事情,一旦失败了,那么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别看他们现在厉害,但是,一旦这一次失败了,那么他们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他们只是客卿!
只有公族,才有了机会东山再起!
毕竟人家才是君主的家人…
“那么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鲍牧脸上笑容晏晏:
“诸位派人回去,征兆家丁,与我等一道,清剿君主身边的奸人,还我大齐一个朗朗乾坤!”
鲍牧笑嘻嘻的说着,让一众大夫脸色大变的话语。
本来国高二卿就容不下他们,若不然,他们也不会避居家中不出了。
此时,田鲍两家又摆出了一副以他们为人质,征调他们家族的力量,然后清剿了国高一派的架势。
这让他们再也没有了摇摆的机会。
要么直接拒绝,被砍成了肉糜,要么就是豁出去了一切,与田氏、鲍氏联手一搏…
城外。
眼见冲车在被击毁了三辆之后,终于推进了城门洞内,田白常舒了额一口气。
“仲父,准备换旗帜吧!”
田白对着鲍息开口道。
开战到现在,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时辰时间。
但是,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他手上的兵卒,已经折损了三千之数。
若不是那些莒人都是夷人,生于狂风、盐碱之地,若是不挣扎,就活不下去,是以他们都很是悍勇。
怕是他的军队,战斗力都要大大折扣了。
现在他的士卒虽然折损了一些,但是,一来这些人分布于四门,使得单一的一面战损之人并不多,二来因为心性的缘故,使得他们彪悍的很。
因此,现在联军的战斗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凶猛。
反倒是城头上,却是显得疲惫了起来。
鲍息点头:“也是时候表明我们的身份了!”
两人正在说着,田豹忽然跑了过来。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竹筒:
“公子,城内有消息了!”
他的脸上全是喜悦。
早前的时候,双方已经约定好了,如果城内事成,那么就以白色竹筒送达消息。
若是城内失败,就以青色竹筒送达消息。
他手中的竹筒,虽然朱漆完好,但是,只要是看着那老竹子做成的竹筒,看着那泛白的竹节,田豹就知道,城内的事情完成了!
“快快拿来!”
鲍息大喜,他满脸笑容,甚至还止不住的跳下了战车,亲自去拿。
田豹将竹筒递给了鲍息。
鲍息微微瞥了一眼上面的朱漆,见到那封印正是田氏的模样。
他伸手一扭,打开了朱封,取下了竹筒的盖子。
只见里面露出了卷起来的一方丝帛。
他小心的抽出了丝绢,展开一看,顿时止不住大笑起来。
田白抬眼扫去,只见鲍息手中的丝帛,也不过是妇人手绢那么大,想来上面的字迹也没有多少的。
但是,鲍息竟然整整看了十几个呼吸。
很明显,这家伙看了数遍!
鲍息再一次将丝帛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这才是一边将丝帛递给田白,一边开口道:
“小白,大喜,大喜啊!”
“国夏将手中的军队,大半调入了城头,只留下两家的护卫在城中维持秩序。”
“国许这个蠢货,带着人想要围堵鲍东不成,反倒是被逆小子给斩杀了!”
“现在,三个士人之乡中,父亲他们已经掌控了一个乡,他们正在收编士大夫家的兵丁,准备等到咱们的消息之后,就直接攻打宫室了呢!”
鲍息很是兴奋,他说完之后,田白也将丝帛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
他翻过丝帛,仔细比对了一下丝帛上的暗计。
那是一片就仿佛是无意间沾染上去的污垢。
这是一个歪嘴耐克的标志。
田白勾了勾嘴角,轻笑道:“仲父,下令吧,更换上咱们的将旗!”
虽然攻城的军队,都是他们从莒地带来的兵丁,但是,自从到达京师开始,田白等人就没有将田氏、鲍氏的战旗显现过。
现在他说了要打出自家的帅旗,这是正式向国高宣告,他们田鲍两家掀桌子了!
鲍息认真的点头。
辈分更高,地位更高的他,这个时候,竟然认真的给田白行了礼。
看着久久弯腰,脑门贴在虎口上,久久不曾起身的鲍息。
田白慌忙下车行礼。
田鲍世代联姻,鲍息可是他的叔父辈啊!
鲍息的正妻,正是出身田氏的嫡女,是他父亲田盘的亲亲长姐呢!
若是按照这个来计算,鲍息就是他嫡亲的舅父。
这也是他称呼鲍息仲父的原因。
“白小子,我代鲍氏谢谢你了!”
鲍息起身之后,眼睛竟然有了些许的微微发红。
他正色道:“鲍氏被排挤了几十年了,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们田家人的帮助,我们鲍氏早就成为了普通的士大夫。”
“至于今次,你更是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此事,仲父我没有别的感谢,唯有这发自内心的深深一礼了!”
田白弯腰还礼:
“仲父说的什么话,小白的身体内,还是有着鲍氏的鲜血呢!”
他说的是真的。
田白的祖父,田恒的正妻,就是鲍氏的庶女。
只不过那个时候,田乞并不是家主。
田恒娶妻的时候,田武子田开还没有被气死。
田恒本是旁支子,是以,直接娶了鲍氏的旁支女。
哪里想到,没有多久,齐侯逼死田穰苴,生生的将田武子田开气死。
而田武子的长子夭折,此子年纪太幼,又体弱多病,后来在生下了田逆之后,就撒手人寰。
是以,田乞这个田武子的二弟,就继承了家主之位。
正因为这样,明明是田氏世子的田恒,却是只娶了鲍氏的旁支女。
两人把臂而笑。
鲍息大笑道:“既然如此,你我爷俩就不要见外了!”
鲍息扭头对着鲍安道:
“将田氏、鲍氏战旗,给我升起来!”
齐国都城之外,旌旗林立,但是,每一个旌旗,都是没有超过三丈之高的。
而且这些战旗,都是旁挂在旗杆上的。
悬挂的旗帜,却是一个也没有!
因为悬挂的旗帜,是作为中军大旗而存在的。
悬挂的方法很是特别,在旗杆顶部,有一节横置的短木。
旗帜被生气之后,是上部固定在横木上,侧面要固定在旗杆上的。
这么一来,加上旗帜下部的装饰,是以,就算是没有风的时候,悬挂大旗都是撑展开的。
这么一来,就算是军卒处在很远的战场上,都能看到中军大旗的所在。
因此,才有了中军大旗一倒,全场大乱的原因。
田豹抢先一步,与鲍安两人抢下了旗手的活计。
两人将自家的旗帜绑在旗杆的绳索上,然后徐徐拉动了绳索。
田白则是面色肃穆:“传令鼓手,发起总攻!”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了天地。
激昂的鼓声,传遍了四野。
正在攻城的士卒们扭头一看,就见到正南的方向,一面宽阔达半丈的大旗,迎风招展。
“杀啊!”
士卒们士气大变。
原本攻击就很是犀利的他们,这一刻仿佛是换了一个人,攻击的更加锋利了。
甚至,不乏有士卒不顾砍向了自己身体的长剑,借着身上熟牛皮的阻挡,直接欺身而上,闯入了城头上。
不过是中军大旗升起的一瞬间,城头上的防御,就在此破裂,尤其是南城城头。
有十几处都被叛军攻上了城头。
要知道,两炷香之前,他们才刚刚凑齐了优势的兵力,将城头上的敌人给赶下去啊!
“疯了!”
“这一切都疯了!”
国立喃喃自语。
他实在是没法想象,刚刚还是温吞水的叛军,怎么骤然之间,就变了一个样子。
“将军,看那!”
忽然有小吏不顾城下敌人弓手的威胁,张大了嘴巴,指着南城下的一个方向。
国立悄悄从城牒后面抬起头,瞄了一眼。
就是这么一眼。
他原本还打算是要立刻低头的他,却是愣住了。
只见那边有两面苍茫大旗,正在迎风招展,仿佛正在猎猎作响。
他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这么两幅旗帜?
为什么是这么两幅旗帜啊!
这两幅旗帜为什么会出现在城下?
他无意识的扭头,想要像家主国夏寻求解惑。
但是,他却是看到国夏嘴巴张的老大,甚至哈喇都流了一地。
“为什么是他们?”
“为什么是他们?”
“他们不是龟缩在城内吗?”
国夏愣住了。
为什么城外的主旗换成了鲍氏、田氏旗帜?
他们可是齐国五大夫啊!
外姓卿士,做到了这一步,那就是顶点了啊!
他们难道不怕万一失败了,会被驱逐出了齐国,将祖辈数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啊!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国五大夫啊!
齐国可是东方的绝对霸主,可是天下有数的大国!
可是仅次于晋国、楚国的存在!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家主,快拿一个法子?城外既然是田氏、鲍氏的战旗,那么城内的田氏鲍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啊!”
国立连滚带爬的朝着国夏扑去。
齐国宫室。
芮姬这些天来却是茶饭不思,她摸着自己日益隆起的小腹,满脸的愁苦。、
城外有叛军攻城的消息,并不能带来了芮姬丝毫悲伤。
但是,腹中的这个生命,可是让她进退维谷。
齐君躺在寺中,血肉早已化作了脓水。
她更是被立为齐国太后。
要知道这可是齐国亿万女子中的第一人!
甚至,就连荼将来娶了女子,封为的正室夫人,都没有她的地位尊崇。
但是,现在一切都岌岌可危了。
她本来是用美色迷惑高虎,想要用这家伙,来保证自己的地位的。
但是,谁曾想,自己竟然珠胎暗结…
天啊!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要知道一旦她怀孕的消息传递了出去,那么整个齐国都会指责她的。
若是她不是太后,哪怕只是一个最开始的假太后,也没有现在这个为难的。
但是,高氏帮她干掉了太后燕姬,将她扶持上齐国太后的宝座。
这就容不得她胡来了。
齐国的风气虽然开放,甚至还发生过君主兄妹骨科的。
但是,这不代表太后这个位置上,可以胡来。
因为太后者,乃是先君遗孀,乃是今上母后。
她怀孕的消息,一旦走漏了出去,荼的君位,都要动摇了啊!
因为,先君死后,她都能怀孕,那么先君在位的时候,她又如何保证生下的孩子,是国君的血脉呢?
血统不纯,这可是为君者的大忌。
周室乃是以血统统治的天下。
不管是君主还是小小的国人,都是血脉之上的。
现今她在这个时候怀孕,对于她们母子的地位,可是一个大杀器啊!
芮姬愁眉不展。
一边只穿着中衣的高虎,却是喜笑颜开。
“美人,你这般愁苦做什么?”
“你只消生下了孩子,等到这孩子大一点,咱们就立了他作为齐君,到时候,你我一家人,就能够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