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武台。
田氏庄园距离潍水不过半里路都不到。
庄园的后方,有一方堤坝。
潍水虽然比较小,算不上什么名山大川,但是,盛夏时节,潍水却也为祸甚烈的。
早在大禹时代,人力就战胜了水灾,更何况是这个华夏史上文风最盛的时代呢!
潍水两岸,几乎都有堤坝连接,如此一来,河水两边就成了土地肥沃之地。
而此地距离京都又近,是以,就成为了贵族们的首选之地。
逐水而居的人类习性,使得人类的城邑,大都选在了河流之畔。
但凡大城,必然位于大水之畔。
当年周王分封诸侯,齐国受封百里,正是方圆百里之国。
当时齐国境内唯有潍水最大,又因为是薄姑旧地,是以都城多在潍水一代。
齐国从当年那个方圆不过百里的小诸侯,发展到了今日东西逾千里,南北宽八百的豪迈大国,所依靠的正是朝臣们一代代人的奋死拼杀。
田白站在河堤之上,看着远处奔腾的河水。
田七和田九两人坐在河堤的草地上,看着远处有人正在放牧。
星星点点的白色羔羊,黄色耕牛,黑色水牛,点缀在青草上。
亦或有一二燥热的水牛,躺在潍水里,嘴角反刍着,泛起一圈白沫。
“真希望时光就此停滞啊!”
田七拔起一颗蒲公英花朵,还不待凑近去吹一个个毛茸茸的种子,哪知道拔断根茎的动作,就抖没了一多半的小小降落伞…
田九乜了她一眼,满脸的嫌弃:“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少女毫不掩饰对这个阿姊的鄙视。
她嘴里嫌弃连连,却是弯腰用指甲轻轻的掐断了蒲公英瘦弱的茎秆。
“这东西是空心的,只要指尖碾压一阵,它就断了。”
少女口嫌体正直的一幕,只让田白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小白,莒地那边已经回信,鲍息正带军而来,预计当在三日之后就会到达了营丘城外,息叔父问你是否回军中?”
田逆快速赶来,凑在田白耳边低语道。
田白伸手,田逆将一卷书信递上。
这是一张书写在巴掌大丝绢上面的情报,看丝绢的折叠痕迹,当是塞在竹筒内带回来的。
“信是暗使那边送来的,走的加急。”
田逆这些天来,已经熟悉了田白新设立的这一套情报体系。
饶是他已然从政日久,甚至军旅生涯也是不少的,但是,当见到田白设计的这一套军旅体系的时候,都忍不住的拍案叫绝。
这些操作办法,实在是太精妙了。
别的不说,单单是这送信的体系,就被田白设计了三套不同的方法。
其一就是沿用列国惯用的驿站传递体系,也就是亭传体系。
世界各国,若是大国则会在国内主要道路上,间隔十五里设置一亭。
这个亭,可是有多重用途的,其中最为主要的,就是负责接待具有官方背景之人往来的。
若是小国,则会在通往外国的道路上,间隔十五里设置了亭。
国内道路谓之驰。
何谓驰?
速度快捷者曰驰。
不管是货物还是军旅,在本国之内运行,纵有城门税,但是,却没有什么刁难的,是以速度很快。
因此,大国之内的主要道路交通通道,就谓之驰。
连通外国道路者,谓之直。
何谓直?
直者,通至,抵达也。
直道,即能够直达外国之通道。
在南阳伏牛山里,还有一段秦代交通道路,惊叹世人,可惜因为针对华夏的孤证不举,是以,这一段道路不被西方所认可。
两千年后,此地发现了一段铁路,形制与后世铁路无疑,只是铁轨乃是用碳化后的木材制作的。
此,疑为真正秦令“车同轨”的原因…
田白却没有采用这一方法。
他手上掌握的资源太少了,又因为莒地身处海边,海风腐蚀太大,使得这样的方法,却是不合算的。
他另辟蹊径,除了沿用了亭邑邮传体系之外,还借助商贾的掩护,开发了一套暗使传递的办法。
在这两套办法之外,还弄出了以飞禽传递的方法。
只是,飞禽传递,现在还在试验阶段。
虽然使用鸽子传递,已经能够做到跨城传递了,这还是没有培养出了信鸽的前提下。
若是鸽子繁育那边有了突破,繁育出了信鸽,那么传信的距离将会更远的。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个时代的生态实在太好了。
莒地又身处海边,猛禽更多,是以,放出的鸽子,十只也难有一只安全的抵达了目的地。
用信鸽传递消息,听着很是高大上,实际上说穿了,也就不稀奇了。
鸽子有一个天性,那就是不管被带走多远,都是会飞回成长的那个窝里面的。
然后利用这个天性,优中选优,选取每一代这个距离最远,体能最佳者,繁衍后代,如此选育之下,就出现了信鸽这个品种。
利用信鸽传信的时候,需要将信鸽带到远方,然后在它身上绑上消息,就能将消息传回它的出生地了。
方法田白懂的。
他前一世的时候,小姑父的父母家里,就是养鸽子的。
只可恨的的,这个时代的猛禽太多。
就算是老鹰,在这个时代,都是不敢说是绝对的霸主的呢!
他培养的信鸽,只要飞出了城池没有多远,就会被野外的猛禽给直接当做了盘中餐。
他现在虽然让人开始着手培养鹰雕等猛禽,但是,一时半会却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以至于现在田白只能使用第二套办法,来传递这等重要消息。
田白展开丝绢,先是看了背面的紫色封戳,他用唾液试了试,发现印泥的确是暗使那边的色彩。
常有人说紫色是十九世纪(1856年)研究出来的颜色。
他们却是忽略了,这只是说的工业颜料,实际上紫色有植物染色、矿物染色、动物染色三种制造办法。
比如商陆果。
这种高壮能超过成人高的植物,因为酷似土人参,是以,常常有人误服而中毒。
但是,这东西的果实,却是天然紫色染料的来源,只是不能作为布帛衣服的染色剂,是以,常用来印染皮毛衣物。
当然,因为它的易溶于水,容易漂洗的特性,是以在祭祀时,常用来用作侬舞时的面妆颜料。
若是浸染衣服,紫草效果更好,因为它的生长环境也更广,是以,是一种更为广谱的紫色染色植物。
两百年前,齐恒公好服紫,喜欢穿紫色的衣服,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因为齐侯喜好紫色,是以,全国尽紫。
当时齐国正富,就算是野人,也是有所积蓄的。
是以,那个时代,走在齐国街头,触目所见,皆是一片紫色。
田白在自己的莒地军旅中规定了各个部门印戳的不同配比。
其中属于暗探这边的印戳,则是以商陆子制作的印泥。
这东西只要丢在了水里,因为商陆子容易融水的特性,是以,上面的印鉴会消失殆尽的。
田白确定了书信的来源,这才低头看起了内容。
“通知田豹那边,可以发动了。”
田白转身,对着田逆道:“还要知会那些小家族族长,按照预定计划,将动静闹大一点!”
田逆应承了。
他询问道:“小白,鲍君子让你去军旅里,这事要答应吗?”
田七和田九正在摘取蒲公英,见到田逆到来之后,她们就绷紧了身子。
听闻田逆再次询问,两人的身体绷得更近了。
“暂时不去!”
田白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做!”
“对了,仲父,你派遣一族内子弟,要找一个机灵一点的,去将阳生请回来!”
“阳生公子?”
田逆愣了愣。
说实话,先君的诸位公子里面,阳生可是不占优的。
田白点头:“你差人告诉他,当年城外暴雨,亭所之内的事情,他可还记得?”
田逆茫然。
田白却是也不解释:“你记住了,若是阳生欣喜,则带他回来,若是阳生茫然,那就随便带回来一个公子即可!“
田逆眨眨眼:“小白,这可有什么区别?”
是啊!
没有什么区别!
田白微微眯眼:“算是我的一个小心愿吧,旧年前往阿城,曾在都城之外偶遇阳生。”
“当时暴雨,我等两度亭内相遇,这也算是缘分!”
“既然随便找了一个公子,都可以被推上了那个位置,那么你我又何必拘泥于位置之上的人选呢?”
齐景公在毒死太子季,确立孺子荼为太子的时候,朝臣们大都是不同意的。
那个时候,田氏和鲍氏等有识之士,也曾据理力争。、
齐国素有君位更迭之时,爆发内战的传统,这可是极为削弱齐国力量的事情。
是以,一心为了齐国的卿士们纷纷反对齐景公这么做。
因为当时齐景公年事已高,在位整整58年的他,去世的时候,都已经七十余岁了,这么高的年纪,实在是一件风险太大之事。
一旦齐景公薨天,而太子荼却只有十来岁,那么对于齐国那些野心勃勃的公族来说,就是一件大祸事!
谁让齐国素来都要在新君继位的时候,爆发了战乱呢?
虽然齐景公为了给幼子保驾护航,在杀死了太子季之后,更是驱逐了群公子,但是,势力小的公子们纷纷避祸外国,而自身也有不弱势力的公子们,可是就在国内等待的!
甚至,这个时候,齐国朝局动荡,那些躲在莱地等待的公子们,就已经有人开始联系田氏、鲍氏了!
田逆点头。
家主让他这个留在京师弟子中,地位最高者前来辅佐田白,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那就是这次事情,他不会参与,一切都交给田白来执行。
田逆自然知道家主这么做,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哪怕田白失败了,但是,只要逃出了齐国之后,田氏就不会倒下!
这一次行动,家主怕是给田白练手的打算更多的。毕竟莒地在手,就算田白失手了,性命也是无忧的呢!
既然小白要让请回阳生,那么请了他就是!
君位之上的那个人是谁,又分别吗?
营丘。
齐国宫室。
赶走了田鲍二人的国高二卿,却是志得意满的很。
这些天来,他们收回的城邑越来越多,虽然背后招致了一些骂名…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二卿已经盘算好了,这一次,他们的子弟,又可以人人得到了好几座城池了!
君上年幼,不通政事,正是要他们这些国之栋梁多多操劳呢!
为君分忧,当为人臣本分!
国高二卿跪坐在君位前方,他们的席位稍低一些,在他们的后方,则是少年齐君孺子荼,而齐君荼的后方,则是芮姬。
就在昨天,二卿已经废黜了先君之后燕姬,废除了她的太后地位,打入了冷宫,而芮姬这个先“假”后“同”的太后,终于去掉了头衔,坐稳了太后之位。
两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志得意满。
君上继位至今,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但是,他们已经收回了十几座城邑了,甚至派去接管莒地的人手,已经出发了呢!
只要莒地到手,下一个就要拿鲍氏开刀!
鲍氏的实力稍弱与田氏,乃是最好的动手人选。
毕竟,相较于强悍的田氏,二卿还是喜欢不长于军旅的鲍氏的。
谁让田氏的战绩太强,让他们有些惧怕呢!
不过,田氏也长不了了!
只要干掉了鲍氏,田氏可就独木难支!
到时候,不管田氏会不会孤注一掷,都无伤大雅了…
就在二卿打量着堂内诸卿,想要找一个占据了富饶之地的大夫下手的时候,却是有人慌里慌张的跑来:
“启禀家主,大事不好了,那些大夫们造反了!他们将我们派去接管城池的人手,都割掉了鼻子、耳朵,给驱逐回来了!”
那人也不顾什么君前失仪了,当先大呼小叫道。
国夏一楞,转既就是大怒。
他怒视高张。
此事莫不是这老小子搞的鬼?
好家伙,老子还没有动手呢,你小子倒是敢先动手了!真当老子这些年的军旅生涯是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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