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治所,柳城左近。按说当年也是契丹大贺氏部落联盟忿然起兵,与中原王朝的征讨大军鏖战历时十三个月,以对抗武周的中心所在...而那场由契丹人发动的叛乱,虽然迫使武则天前后出动军队数十万前去征讨,伤亡惨重,而直接导致唐庭李氏力压武氏子弟,最终由武则天还政于唐,但好歹那场战争也以契丹叛乱被彻底平定而告终......
而耶律德光统领部众兜兜转转,又来到他契丹先人曾对抗中原王朝的这片土地,看来也不是个好兆头。
辽西和龙山山岭丘陵连绵,道路蜿蜒曲折,然而契丹部众只得暂时驻扎于此,只是从内到外都透着股低迷气象。
诸营内部诸般设施东一团、西一簇的,也是在算不上如何齐整,虽说也有契丹以骑兵为主,所以要划出更大的区域供战马奔驰的因素,可是大多士卒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军职差遣,其余军卒大多时候也只是在发呆,纵观军容明显已是萎靡至极。麾下军卒颓废低迷,而契丹诸部各级的军将即便着手整肃军纪,可他们终日也是忧心忡忡,毕竟现在的处境,也与穷途末路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派出大批远拦子探察周围的军情,也已试图突围出去,再从地形多为低山丘陵的辽西地界逃入塞外草原。然而枉自损兵折将,又探知得北面夏鲁奇,西面高行周,东面刘词,南面符存审、安审琦...这些魏朝名将,各自统领所部兵马,不止形成包围之势,已开始合围而来,这个局却又该怎么破?
“韩知古...也已殉国了么......”
位于营盘中心处的大帐当中,坐在正首的耶律德光喃喃念道,他整个身子都蜷缩在狐裘当中,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大帐内其余契丹军将低垂脑袋,拿眼角余光望去,就见他们的皇帝眼眶似是凹陷下去几分,皮面蜡黄、气色极差,看起来给人一种很丧的感觉...焦躁与忧虑也更如沉甸甸的石块一般,压在每个契丹臣僚的心头上。
毕竟现在的压力,已经足以将耶律德光逼疯。按李天衢推敲自己这个对手的性情,他本来就不具备那种处变不惊,能安之若素的心理素质......
便如按正史轨迹,耶律德光南下中原,明明覆亡后晋,兼并大片疆土,改国号为辽,契丹也正处于最鼎盛的时期,结果只因各路抗击契丹的武装蜂起,他便郁闷到在班师返程途中纵欲发泄,致使热疾加剧而落得个猝死的下场。眼下的形势,又较之契丹原本的国运险恶上太多,耶律德光无论精神还是身体状态,当然也都已到了临近崩溃的程度。
近些时日以来,耶律德光一直将神经绷得紧紧的,尽可能在一众臣僚面前,撑起契丹皇帝的威仪...然而私下里,他每天都要通过酒色来发泄心中抑郁,否则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重压彻底搞垮。然而通过不加节制的纵欲这种方式排忧解压,到底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而耶律德光这般憔悴萎靡的模样,让大帐内一众契丹臣僚看在眼里,心境也难免变得更为低沉。
“...柳城城防坚固,尝试攻打,折了两千多名儿郎,看来却仍没有功夺城关的指望。何况此处地势,并非一马平川的草原,也很容易被魏人四面包抄围歼。现在就算攻下柳城,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耶律德光沉着张脸,随即还是下诏集结所有军力立刻突围...即便先前耶律沤里思突围失败,还折了朝中重臣韩知古,可唯今之计,也就只有集结全部军力,任敌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就此日夜兼程,偃旗息鼓、轻装疾进...另派出几支远拦子先行,要将前方叠嶂的沙丘、山窟、河谷、草原细细探察一遍,确认是否有敌军埋伏,要赶在魏朝各路兵马彻底形成合围之势前逃脱出去。
天色微明,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耶律沤里思便仍作为先锋,护卫帝君耶律德光所处的中阵,迅速向属于后世辽、吉两省与内蒙自治区的交界处,地处松辽平原最南端的昌图县地界急行而去。毕竟那边的地形虽然仍是沙丘连绵起伏,洼地纵横分布,可是只要再跨过辽河,便将进入后世内蒙古科尔沁左翼后旗地区,相对能更快遁入塞外茫茫草原......
然而不过两日光景,刚刚穿过一处丘陵的契丹部众外围,便有巡弋的轻骑探马,就见就见西面有成批成批的兵马朝着这边汇聚过来,一时间虽然还瞧不真切,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魏军已有大股兵马迫近过来,并且要立刻发动攻势!
远拦子探马赶忙前去示警,转眼间向北行进的契丹大阵当中,也有几拨兵马立刻动弹起来。
早先便在契丹二皇子帐下担任军校,而后耶律德光继承帝位,遂也倍受重用的军将耶律解里眺望远处魏军已经漫卷过来,他脸上也流露出敢于赴死的决然之色,立刻扬起手中长刀,并高声咆哮道:
“虎军、铁鹤军随我冲杀过去,拦住那一路魏军,拼死也要护卫陛下突围出去!休要教南朝小觑了我们,让他们知道我契丹虽然形势险恶,却仍不乏敢于拼死搏命的血性儿郎!”
马蹄之声奔行如雷,已经追击过来的魏军以骑军为先,催马拼力驰骋,也已然能望见契丹大阵这边憧憧人影。然而按耶律德光的指示,耶律解里竟率领一部分兵马主动前去迎击,就是要咬住那一路魏军,而为他所效忠的君主争取继续北上突围的时间。
随着双方骑军的距离越来越近,策马冲在最前面的契丹甲骑,也纷纷张开了骑弓,刚到射程范围之内,兜头便是一阵箭矢扑洒过来。
箭簇破风声呼呼作响,犹如瀑雨一般激射而来,而训练有素的魏军甲骑在第一时间便俯抵尽量蜷缩身子,并以骑盾遮护。这些漫射过来的羽箭落入奔腾的骑阵当中,当多击砸在兜鍪、铠甲、盾牌上,便是金属碰撞声连串响起...当然也不免有個别战马惨嘶一声,前蹄一软、翻滚倒地。连带着骑乘在上面的甲士也抛飞了出去,随即便在地上翻滚起来。
契丹骑射所能造成的杀伤十分有限,魏军骑阵这边也立刻予以还击,善于弓马骑射的甲士干净利落的擎起骑弓,拈箭绰于弦上,开弓如满月...而在旁边同袍的遮护下,张手便是一蓬蓬羽箭挥洒过去。
截杀过来的契丹骑阵,也有些战马中箭扑倒...实则双方骑兵也都清楚地很,披甲锐士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弓对射,更多是作为一种袭扰牵制的打法...而交换过一两轮箭雨之后,彼此对冲撞去的骑军甲士,非但尽可能急催战马,提高奔速,前排骑兵皆用都用胳膊肘夹紧了枪杆,平举起一排排骑枪,后排甲士也都已高举手中兵刃,便硬生生的直撞了过去......
下一刻,奋勇的甲士挟裹着战马的冲势,双方骑军终于狠狠撞在了一起顷刻间一片长矛折裂声、利器入肉声,乃至激荡的撞击声,便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