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皇城龙眉宫前,契丹宫帐贵族,还有大批部族首领就在毡帐前幕天席地,准备开席畅饮。按契丹捺钵制,就算以毡车为营、硬寨为宫,进行渔猎活动,召集众臣赴宴时,
照样会商议国事。
周围有负责警卫皇帝安全的皮室军为禁卫,百官轮番为宿直,健壮的武士来回巡视,其中有的人还牵着几只被驯养的远东豹,那些豹子四肢短健,毛皮呈黄色,
上面有黑色的环斑密布,
小而圆的脑袋来回张望,淡黄色的眼睛在夜间能迸射出闪耀的寒芒,时不时发出深沉的低吼声,也显得十分凶猛。
另有些好驯鹰的契丹宫帐子弟,站在席宴外围,带着厚厚的皮手套,把玩着猛禽海东青。这般用于狩猎时放出的袭飞鸟、抓鸡兔的猛禽,于契丹吞并渤海国全境时,主要向治下生、熟女真诸部征收所得,也极受契丹贵胄的青睐。
黄昏时日,苍茫的暮色所覆盖,位于龙眉宫两侧的毡帐间架起了大锅和火坑,炊烟袅袅升起。仆役们切兔肝、拌鹿舌、取肉醢,搅动鼎内的兽腿与大块肉,而制作着手把肉...自然也少不了将整只整只的牛羊烤得金黄油亮,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按契丹习俗春季捕鹅、鸭、雁,四五月打麇鹿,八九月打虎豹,
同时也射猎熊、野猪、野马、狐、兔...再佐以野韭菜、沙葱、山葱、山蒜等菜蔬调料。生长于塞外苦寒之地的契丹人普遍又嗜酒成性,
自然也少不了大量仆役捧着盛满烈酒的酒器,如流水般分发于参赴席宴的契丹众臣。
端坐在正首的,当然便是开创契丹帝国国祚的耶律阿保机。他坐姿豪爽,派头极大,睥睨环视间,那对招子精芒闪烁,的确也有股气吞山河、统御群雄的雄主气概。
而耶律阿保机自从覆灭渤海国之后便自号为天皇帝,封述律平为地皇后,自己的长子耶律倍则为人皇王...如今耶律倍留在渤海故都为东丹国主;次子耶律德光拜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于燕云北隅与魏朝边关诸镇对持;在场的只有三子耶律李胡,虽然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可他不耐烦的来回张望,厉声喝骂周围忙前忙后的仆役,满脸的骄躁,而且眉宇间也透着股与其年龄不负的暴戾之色。
至于耶律阿保机的正妻述律平,她虽是女子,可是神情肃然地打量赴宴众臣,眉目间也流露出股煞气,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虽然单看其五官,貌相也称得上端正,
可眼下述律平面如寒霜,
似乎只有在注视阿保机的时候,眼中才会显露出对强者的敬慕之意,其它时候却是一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凶相...就连在场的那些契丹贵胄,部族首领望之,也不由心生几分忌惮......
毕竟这契丹国母素来以手腕强硬而著称,当年耶律阿保机宴请反对他称帝的契丹其余七部酋长齐聚于迭剌部饮宴,却趁着众人大醉之时命令伏兵屠尽所有的宾客,将契丹部落联盟所有反对势力斩草除根...听闻这条毒计便是由述律平想出来的。
起初耶律阿保机也只是端起手中鎏金银杯,频频劝酒豪饮,众臣也是纷纷响应,将杯中酒浆一饮而尽。酒过三巡,待赴宴的宫帐子弟、部族首领酒酣耳热之时,阿保机才清了清嗓子,又长声说道:
“魏人越境袭击我契丹兵马,却并不把边关冲突当成一回事,拒不放还我军被俘的将官,无意做出交代,这件事你们想必也都知晓了...看来魏国皇帝甚是怠慢,当真是不把我契丹放在眼里啊......”
距离耶律阿保机较近的官员听罢,立刻有所察觉,赶忙向身边仍在畅饮欢谈的同僚示意...渐渐的,在场契丹众臣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也都朝着阿保机那边集中了过去。
耶律阿保机环视一圈,再开口时,眉宇间也分明夹杂着几分愠意:
“即便我大契丹接连征服诸族各部,称霸漠北,下辖疆土西抵金山、北达渤海怀远府(后世外兴安岭一带),东临大海,面南略地燕云蓟北...打下这疆域辽阔的江山,往日虽然与魏国进行邦交来往,可是中原皇帝自高自傲,按汉人的话来讲,看来也仍有夷夏之防,直把我等视作所谓的蛮夷鞑子罢了......
当初与魏国遣使议定,于昔日安东都护府治下的积利州开设海镇进行互市。可是魏国提防我契丹遣汉人工匠按其船舶规模仿制,如今更是禁绝海商来往,看来也已有与我契丹大动干戈的打算了...哼!按汉人常说的那句话先下手为强,朕就算这次忍下一时之气,魏人也将更为轻视我契丹。
更何况那魏帝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看来也不止要一统中原,如今我等所处的西林龙眉宫,也是前朝唐廷所置羁縻都督府下辖的疆土,当初又趁魏晋国战时,取蓟北诸州时,便已与魏军险生冲突...即便朕无南征之意,恐怕魏国皇帝却已有北伐之心了......”
耶律阿保机这一番话说下来,契丹众臣也都意识到他们的皇帝也已准备要与魏朝开战了...在场一众臣僚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人最先想到的,却是当年的阿保机同样是雄心勃勃,趁着北平王王处直主动央请入关的机会,集结二十万大军悍然南下,却被虽与魏帝李天衢角逐争霸的后唐李存勖杀得大败退返,一时占据的疆土又连本带利的吐了出来......
何况再早些时候,契丹尚还处于部落联盟制的时候,只单单是面对占据卢龙军藩镇的节度使刘文恭,每每引兵南下,很多时候却都讨不到便宜,曾被对方杀得闻名色变...再到败于李存勖,在场的一些契丹军将,的确曾被效命于后唐帝国的汉将汉兵,扎根于代北发展壮大的河东沙陀打出心理阴影了......
如今的魏朝非但兼并燕云南隅,覆亡当初与其争霸天下的宿敌,往南打更是连灭诸国,开疆拓土,实力毫无疑问要强过后唐许多,与当年坐镇卢龙镇的刘文恭相较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与那等大国全面开战,又有多大的胜算?
可是还有不少契丹开国勋将,便如耶律阿保机一般,随着疆域的不断扩张,心气也变得越来越高,所以一听他们的皇帝动了南顾中原的心思,也不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毕竟现在契丹的国力,也远胜当初。就算真要与魏朝开战,其难度也远非全盘吞并渤海国,亦或闲来欺负下朝鲜半岛那边王建篡弓裔王位所建的泰封国可比...但是风险越大、回报越高,如若当真能得以挫败魏朝、南拓疆土,那更为广阔富庶的中原江山,才更能让如今野心渐长的契丹君臣眼红心热!
只不过魏朝也将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全面开战毕竟非同小可...在场契丹众臣面面相觑,彼此议论之际,耶律阿保机那第三子耶律李胡却先沉不住气了...他的面目因恚怒而更为狰狞,当即狞声喊道:
“忒过可恨!魏国还敢轻视我契丹?视我族类为蛮夷鞑子?也不看看现在又有多少汉人只得匍匐在我契丹的脚下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就算开战又有何妨?便用汉人的血,来给我契丹大军祭旗!直接吞下南朝江山,取尽魏国汉人的财富!
我契丹治下的汉人奴才既大有人在,到了交锋厮杀之时,魏国若伤我一个契丹儿郎的性命,咱们加倍奉还,便杀他十个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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