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保我北平国,即便只得倚仗契丹,但是如果让魏朝知晓我邦的意图,只怕亡国之厄须臾便至按爱卿想来,要与契丹联手,我北平又该怎么做?”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王都缓缓开口,以嘶哑的嗓音问道。和昭训还是急于卖弄自己,遂又朝着前方踱了两步,回道:
“魏帝连吞楚、越,南拓疆土至交趾,以中原正朔自居,睥睨天下、傲然于世;契丹国主则新灭渤海,征服北地诸族,又震慑得黠戛斯诸部归附,而称霸北地他们二人自认为是当世雄主,便如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加上契丹开始犯边袭扰试探,魏朝也毫无顾忌越境攻讨,两国大战,也必然已迫在眉睫。
而契丹如若犯塞,魏朝调兵北上,须屯戎于幽、易间,军旅往来,也将由我北平做为偏师迎送。趁着那个机会,也便于探明魏军军资粮秣囤放去处等军情,报于契丹,突袭后勤,以断补给自古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契丹有我北平襄助断敌粮秣,再直取后方空虚,那魏军焉有不败之理?
如此借契丹之势,若能逼迫魏朝不得已退至黄河以南。耶律阿保机重用汉臣,也势必要培植汉人统管燕云乃至河朔诸地,大王取信于契丹,届时有强援倚仗,非但可以自保,甚至还有机会趁机兼并周边军州拓展疆土”
听和昭训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计划,王都沉着张脸,面色凝重得很他也很清楚正要与魏朝为敌事关重大,可是无法舍弃自己所夺取的王位,那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北平国的前身义武军藩镇,一直以来便都是在梁国、后唐、魏朝等强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就算后来得以受封王爵北平属于五代十国时期最小的政权之一,在其它大国君主眼中也不过是弹丸之地、撮尔小邦罢了。
然而王都遥想当年自己不过是流落于村落间的落拓少年先是被一个善于装神弄鬼的道人休养,而后有机缘又被王处直收为义子,多少年下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讨好义父,直至突然发动兵变篡夺王位。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感觉食髓知味,使人疯狂,王都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的。
按照北平国以往的自保之道,总而言之,就是谁强大我便依附于谁然而如今放眼中土,也早已形成魏朝一家独大的格局,并且已经开始着手清理各处具有自治权的藩国、藩镇了那么被世人骂作勾结外族也好,引狼入室也罢,也必要利用契丹制衡魏朝,方能保住自己的王位。
然而再听和昭训说下去,王都忽然又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因为他眼见自己那心腹谋士话说到一半,略微顿了一顿,而又试探道:
“眼下我北平国暗结契丹,明面上仍须谨慎魏朝,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臣自会安排人手,趁着与北地互市之际与契丹面南帅府搭上线而先王子嗣王郁举家降附于契丹,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儿,当年正是他曾献计引契丹入关以牵制晋兵,听闻如今王郁也于燕云北隅代管汉民,我北平与契丹暗谋,只怕也少不了他要在其中穿针引线”
王都面色更沉,又当即叱喝道:
“王郁?哼!和爱卿,当年是他怂恿义父先王引契丹入关,以阻止晋人以讨伐张文礼的名义兼并赵国,而对我北平形成侵吞之势。却也是你审时度势,力谏我以易、定二州汉民愤慨于契丹入寇为由,趁机发动兵变,并一举囚禁先王 孤本欲斩草除根,只可惜走脱了那王郁,只得让他北投契丹,还做了国主阿保机的义儿;而王郁也必然深恨孤篡取北平王位,眼下先王也已病逝,孤与他之间的仇怨更是无从化解。孤欲引契丹入塞对抗魏朝,却要那王郁牵线搭桥的话,又焉知他不会挟私报复!?”
和昭训听王郁厉声喝问,他面色倒甚是从容,继而又回道:
“王郁不但是先王亲生子嗣,他还身兼晋人先主李克用之婿,契丹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义子这几层身份,他既然对易、定二州又极为熟悉。我北平求援于国主阿保机,想必契丹必然会遣王郁权掌与我国暗中密谋事宜,也注定绕不过他的。
而王郁当年献计引契丹南下,虽说却让大王得以趁机兵变权掌北平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等所图,已与当初王郁的打算不谋而合。正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如今利用契丹对抗魏朝,才是头等大事。至于以后的事嘛王郁既然为耶律阿保机认做义儿,大王又何尝不能争取契丹国主的信任?”
王都听罢又沉默了下来,他当然还清楚得记得,自己与王郁二人当年为了北平国储君的位子明争暗斗,结果由自己发动兵变篡位成功,王郁这个王处直的亲生儿子,当时却在契丹军中做带路党,而北平亡国之后,他也就只得留在北地。
当年王都篡取北平王位之后,便大肆杀戮自己义父王处直的直系亲属,这也就相当于杀光了王郁的族亲。再加上篡国夺位的旧账,在对方看来,王都做为自己父亲的螟蛉之子,却篡取了王氏的基业,他们这对义兄弟之间的仇恨可说是不共戴天如果归附于契丹,王都心想王郁那厮,又会不会利用他干爹耶律阿保机的关系,而来向自己寻仇?
可是听和昭训这一番话再讲下来,王都转念一想,就算他与王郁之间的仇怨极深可是他们的确又都十分迫切地需要倚仗契丹搅浑局势,争取外族的信任代管汉地、治理汉民按王都的想法:好歹孤还是北平国的王,耶律阿保机觊觎中原,也很需要有汉地君王向他奉表称臣,这样他才更能名正言顺的向南扩张。所以即便耶律阿保机认了王郁做他的义儿,但是对于契丹而言,还是孤更为重要 当年孤夺权篡位之后,处心积虑讨得晋主李存勖的欢心,非但让朱邪李氏承认孤为北平国主,之后更是倍受恩宠,所上奏疏无一不从如今投靠契丹,孤只须再使出迎合上意的手段,争取耶律阿保机的宠信,王郁以后纵然暗中使坏,却又能奈我何?
虽说王都、王郁二人,一個是上一代北平王的义儿、另一个则是王处直的亲子,可他们之间却有杀亲之仇、夺国之恨。然而按正史轨迹,王都面临中原王朝的讨伐时,他的反应便是“都急与王郁谋,引契丹为援”
如今的情况倒也有些相似,王都寻思与自己的王国早晚要被魏朝吞并相较,他也不顾忌要与自己昔日有仇的义兄弟搭上线,引契丹入关,方能保全北平国,大不了以后再与王郁争相巴结,去讨耶律阿保机的欢心总之引异族入侵南下,再引得天下时局动荡不安,只要能达成制衡魏朝的目的,那么对王都而言,眼下所做的一切图谋都是十分必要的。
所以即便眉宇间仍挂着几分犹疑,王都默然半响,内殿当中又是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他终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