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魏朝威名赫赫的名将勋帅,听到杨师厚这个名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谨慎应对...毕竟先后曾挫败刘鄩、霍存、王重师、刘知俊这些出类拔萃的将才,尚还能组建起一支精锐之师而称雄一方的狠人,杨师厚也说得上绝无仅有。
当年趁着蜀国南征讨伐大长和国的机会,杨师厚统领其嫡系军旅长驱直入,攻占羊苴咩城,而按南诏国时亦曾定号与理同音的大礼,取“大治大理,以礼治邦”之意更名为大理,便作为自己的根据地慑服周边诸族各部,诸部掌控六诏洱海地区。
至于大长和国国主郑仁旻,乃至赵善政、杨干贞等权臣,先后因兵败也都死于乱军之中。除了被杨师厚陆续攻占的滇地领土,其它地域则陆续被周边蒲甘、骠国、掸部、女王等势力瓜分,大长和国彻底覆亡,也不会再有大天兴、大义宁等过渡政权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杨师厚做为一方军阀,也已掌控后世云南几乎全境乃至四川省西南面的部分疆土。
即便魏朝大军压境,可是滇地地貌复杂,非但山高谷深、沟壑纵横,这般时节亦是瘴气丛生...以杨师厚统军用兵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长期坚守下去,而阻扼魏朝继续向南拓张的势头。
然而正当李天衢与一众谋臣于汴京,夏鲁奇、刘鄩等则在益州成都合计下一步的战略部署之际...云南大理方面,便已主动派出使者赶赴成都,表说有要事请求与魏朝相商......
成都城内,原剑南西川节度使牙署节堂。夏鲁奇、刘鄩、许存、李严...等魏朝将领谋臣,以及降将王宗寿会集在一处,也都已经入座。
毕竟杨师厚先是投从李罕之,而后归附朱温,又西奔投靠了蜀国,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他似乎都是在与李天衢作对...如今他掌控云滇之地,尚还没有表态降伏,现在与魏朝尚还属于敌对的关系...那么对于杨师厚派来的使臣,魏军将士对他自然也不会好脸相待。
牙署至节堂的道路间,各处身材高大的魏军甲士虽是肃然无声,可是他们一个个绰紧了枪杆刀柄,仿佛随时便要持刃相向...无数道冷冽的目光,就朝着在一个胥吏的引领下,正向节堂行去的那人身上集中过去。若不是久经杀阵的行伍儿郎,寻常人感受到这种凛然势威,当场便要吓得软腿。
然而那使臣神色如常,镇定自若,也仍是一副经得起大风大浪的模样。当他转入厅堂,夏鲁奇等人再打量过去,就见对方生得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不但五官端正,举手投足间也透着股英武气...属于那种让人一看,便印象十分深刻的貌相。
而那人衣饰也有别于寻常汉人官员,他披毡椎髻的扮相,身着白色对襟衣,并用八角巾包裹住脑袋...夏鲁奇等人虽然不晓得对方的民族出身,可是已经降从,并且对当年的南诏国地界族裔相对了解的蜀国官员说明,这个使者明显是主要栖息繁衍于苍山洱海的大封(白族在唐朝末期时的称呼)人的衣装打扮。
迎着几对灼灼目光,那使臣躬身施礼,语气不卑不亢,并操着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话高声道:
“在下通海都督段思平,见过诸位。”
当年南诏国为通海城路,遂置通海镇,设都督以统摄滇南地区。而这大封人段思平...虽然以往未曾听闻过这名头,可瞧他也不似是等闲之辈......
夏鲁奇心中寻思着,上下又打量自表名为段思平的使臣一番,心想眼下虽然尚还不知对方的来意,可既然是杨师厚派过来的人,也有必要从气势上压过他一头...夏鲁奇遂把双眼一瞪,便厉声喝问道:
“杨师厚既是受蜀国册封的藩镇节度,蜀帝连同朝中臣僚,都已降从了我朝,他却仍不肯献地归顺,又派你来作甚?杨师厚莫非仍是心存侥幸,还以为能做个草头王自据一方?
哼!当初他屡番与我朝为敌,也只得改换门庭、另谋去处。眼下杨师厚仍旧不愿降从,如今那厮已经退至滇地,待我朝大军攻破大理,他还能退往何处?届时新仇旧恨,也正好与他算个清楚!”
听夏鲁奇夹枪带棒的一番言语下来,段思平脸上毫无半点惧意,而又从容的说道:
“夏都招讨稍安勿躁,实则南中镇牙军,与滇地诸蛮各族无意对抗贵朝军旅。只是当年唐廷于滇地授豪帅为牧宰,而后南诏建国,受中原册封为滇王,直至郑氏篡位改号大长和,又复为杨节帅挥军征讨诛灭...方今滇地无人称王建制,而诸僰各族混处杂居,如今贵朝若是要入前朝唐廷那般,制置州县,以羁縻之法治理...也难免仍有部族首领心中不安。
而杨节帅又深知与魏朝有宿怨,倘若臣服归顺,尚还不知后事如何。所以受杨节帅委派,在下此行前来,乃是为了禀奏贵朝...若要南中军与滇地僰人奉表称臣,那么还请贵朝...能应允我等几个请求。”
哼!说来说去,杨师厚眼下就仗着他尚还震慑得住滇地诸蛮各部,所以这便打算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蜀国都已归顺降伏,你还有什么底气与我朝谈什么条件?
亦或者说,你杨师厚意欲明面上奉表称臣,实则便如先前对蜀国那般桀骜难制,实则仍是自据一方...那么我朝又何必与你讨价还价!?
夏鲁奇心中忿然念罢,然而他正待再要言语时,就见坐在侧首的李严连使眼色,示意暂且噤声...毕竟李严辩才出众,主要负责外交事宜,他觉得只要有的谈,莫不如就把话先将得清清楚楚,而且杨师厚在这个时候主动派遣使者前来交涉...细细想来,似乎也有几分蹊跷......
李严遂把眼望向段思平,而已较为温和的口吻问道:
“南中军与滇地诸族,又要我朝应允什么要求,方才肯奉表臣服,段都督但说无妨...当然如若事关重大,我等无权做主,也自会尽快遣人禀奏于我朝陛下知晓。”
段思平闻言,向李严微微颔首,以示谢意,旋即又朗声说道:
“当初唐朝宣称昔王御世,怀柔远人,义在羁縻,无取臣属...而我滇地众僰若是愿向贵朝称臣,那么除了名分上向中原朝贡之外,贵朝又是否会应允其余一应事务则均由各部首领自行管治,而中原并不会强加干涉?
至于杨节帅愿移镇至拓东城(后世云南省昆明市),并愿遣其子至汴京受封,只期望许他仍能司掌南中军,与我诸僰各族镇守滇地。如果贵朝应允,杨节帅便会奉表称臣,他还承诺有朝一日会调遣滇地汉人牙军...也将会听凭贵朝调遣。”
听段思平说罢,夏鲁奇等人也都甚感纳罕...杨师厚现在虽然不会举镇归附,可他承诺想让自己的亲生子嗣至汴京受封,不也相当于做个人质?还说以后会有一天交出兵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所谓的滇地众僰,是自先秦时节伊始,中原对其西南诸族的统称...杨师厚趁着蜀国南征,便在云南地界壮大实力,可他与段思平这等当地部族出身的首领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只是暂时打服了原大长和国治下的诸族各部...那么杨师厚为什么又准许段思平前来代表他与魏朝谈判?
而在旁一直沉吟不语的刘鄩,却忽的双眼一亮,而喃喃念道:
“杨师厚任由滇地僰人与我朝交涉,愿遣子赴京,还承诺有朝一日将会让麾下牙军为我朝所用...莫非他已身染沉疴,而自知也再活不了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