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看来又要往东北面拓张,而意欲吞并渤海国全境疆土;无论李嗣源下一步又作何打算,李天衢情知自己也不能一直留在晋阳,对于河东太原方面的官员任命进行梳理过后,差不多也该班师启程,而重返汴京朝堂。
然而卢龙军方面,又有几人意图前来投奔魏朝的消息传至太原晋阳。李天衢得知了那些人的名头,心说他们前来投从也一点都不稀奇,因为按史载轨迹,这些人便因迫不得已而留在北地,之后则又逃返回中原,而并不打算为外族效力卖命:
“韩延徽、刘守奇、刘去非...就召他们前来,与朕面谈便是......”
...最先觐见魏朝帝君的,是当初还做为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派出的使者,而与李天衢进行交涉的韩延徽。他先前的经历,也与原本的命途轨迹十分相似,到了契丹,便被耶律阿保机强留了下来。而后又经契丹国母述律平举荐,韩延徽遂开始参与军事、政令的谋划,而成了阿保机身边的心腹谋臣。
不过韩延徽在契丹居住的时间再久,就算深受耶律阿保机的重用,他到底还是会因思念故乡亲人,而出走又逃回中原...只不过韩延徽按史载线要投的后唐晋阳朝廷已经覆亡,家乡故地幽州,又处在魏朝的掌控之下,他当然也只能投效魏帝李天衢,方才能在中原求个安身之所。
晋阳皇城,内朝御书房内。李天衢打量着恭谨施礼的韩延徽,眼见他已是三十中旬上下的年纪,较之当年初见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沧桑...李天衢和蔼一笑,说道:
“多年不见,又能与韩仆射会面。朕也曾听闻你倍受契丹国主重用,而立法度、决国策,无愧为契丹佐命功臣,也足见韩仆射高才。”
然而李天衢这一番客套话,倒让韩延徽有些坐立不安...他也十分清楚,当年为卢龙军刘家父子效力,好歹也是当初唐朝治下藩镇的幕僚属臣。可随后做了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谋臣,而为塞外异族效力,这也就难免要遭受世人非议了......
毕竟韩延徽殚精竭虑,而辅佐契丹变得更为强大,那么那一方势力对于中原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
可是韩延徽扪心自问,每一次耶律阿保机有了南侵的意向,他也是竭尽所能的劝阻契丹侵犯中原...与王郁、卢文进、赵德钧等传授契丹布阵、攻城、打造器械等手段,迫切的愿意做为外族的爪牙,争取由契丹扶植而统治汉土的汉人臣子截然不同,韩延徽一直以来强烈反对与中原王朝为敌。
然而只要发觉有机可乘,耶律阿保机现在可没有断绝中原富庶江山的念想...再加上还有大批契丹权贵、汉人臣子煽风点火,韩延徽当然也就很难阻止契丹会采取的军事行动。
所以韩延徽叹了一口气,而有些忧虑的说道:
“陛下过誉甚矣,臣实感惶恐不已...按说当年刘守光篡取燕王皇位,而发动兵变囚禁昭王(刘仁恭死后谥号),又与其兄刘守文相互攻伐,而争先向契丹示好,乞请援兵,最终致使得天朝与晋军一并兴兵讨伐,燕国覆灭之时,臣便理当归投中原......
可辗转至北地,蒙受契丹国主重用...身为臣子,固然须竭力辅佐君主。可是契丹日渐强盛,遂屡番南侵,臣虽极力劝阻,也未必每次都能打消契丹国主南顾的心思...本为燕地出身,却为了安身立命,而为契丹所用,又不能阻止塞外族裔侵袭幽云之地,臣也着实愧对故土黎民啊......”
李天衢闻,却摇了摇头,说道:
“韩仆射,你辅佐契丹国主建牙开府、确定法度,而助塞外异族愈发强盛不假。可是唐末乱世,诸藩连年攻伐,各处民不聊生,而早在你为契丹国柱所用之前,便已有众多汉民迁徙至北地,这也是事实。就算你不为外族所用,契丹一有机会,还是要侵袭犯境,掳掠寇钞,乃至虏走大批汉人百姓......
你做为契丹国主的心腹谋臣,提倡胡汉分治,而筑城郭、立市里,尽量促使汉人各有配偶,垦艺荒田,得以各安生业,如此自然也是造福汉民...听闻如今单是契丹国主捺钵,所属的汉人数目便已达二十万之众,而大多契丹治下的汉民本为奴籍俘户,韩仆射倡导以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确也是在为处于契丹国内的汉人谋福祉。
而那些汉家百姓,当初是主动迁徙也好,被契丹掳掠至北地也罢...无论他们是哪一方势力治下的子民,也如韩仆射一般,都是为势所迫。你要取信于契丹,当然也要殚思极虑,成为佐命功臣,而促使北地蕃人异族能更加善待汉民,这就是你的功德。
如今韩仆射终究还是思乡心切,故而出走南归,抛却契丹所许以的高官厚禄,也不必再为外族筹谋划策...朕又得一贤臣,也甚感欣喜,那你又何必再为往事介怀?”
韩延徽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他悬着的心不但已经放下,似也感受到一股暖流,使得心中暖洋洋的...有些话,韩延徽本人不便出口,可是当初为形势所迫,他自问也仍在尽己所能的维系契丹与中原之间的关系,还费尽心思要让北地汉民百姓生计更为安稳...可是先前毕竟是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近臣,契丹一旦发兵南侵,那么在大多中原军民看来,他就只会是为外族卖命的奸邪小人,与王郁、赵德钧等甘做带路党,而甘愿助契丹侵害故土同胞的宵小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而李天衢这一席话说下来,也相当于给韩延徽吃下一颗定心丸。他甚为感动,不由得又叩拜道:
“幸蒙陛下宽容体谅,臣铭感五内,为保圣恩,此后但凭驱使,只愿为魏朝尽智竭力,绝无二心!”
李天衢含笑示意韩延徽起身,心中则寻思着按说为契丹所用的汉人臣子当中,韩延徽最受耶律阿保机的信任与器重。所以王郁、赵德钧...乃至正史中后来的石敬瑭之流会有利用契丹征服中原、统治汉民的野心,按说本来也是韩延徽力压住那一众人的可能性最高...可是他宁可抛却在契丹的名禄与地位,还是要逃回中原,足见韩延徽确实不愿一直为外族卖命下去。
不过按正史轨迹,韩延徽投从后唐,也倍受李存勖的重视,然而却引起王缄等文臣的嫉恨...为了避祸免受迫害,韩延徽遂给李存勖留话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再复归契丹,耶律阿保机非但不怪罪,还极为欣喜,按契丹语复来之意赐名匣列,对其更为重用。如此韩延徽才会留在契丹,辅佐三代帝君,子孙后代,也俱为辽朝官宦世家。
李天衢又寻思不过现在由我照应,韩延徽这个倍受耶律阿保机信赖的佐命功臣,也就不必再因受到迫害,而只得再复返回契丹去...可是少了他在北地尽可能劝阻阿保机南侵,那么以后契丹觊觎中原富庶江山的意向,恐怕也会变得更为强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