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野、哀号连天,已经兵败势如山倾。
倪可福伏在马背上,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狼狈逃去。虽然已顾不得什么体面,可是他倒也没忘吩咐身边几员将佐,在奔逃途中高声传令,既然败局已定,尚还没有就为敌军追击截杀住的部曲则尽数往南面撤离。
军阵已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对方更是剽悍善战,那么已经没有再扳回战局的可能。如今也只有逃,而麾下部众能逃脱的越多越好,毕竟再于此处耽搁下去,也只会陷入任人宰割的绝境。
现在的倪可福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甚得高季昌重用,也是凭本事统掌山南东道方面的梁军。可是与李天衢麾下不少将才相较,也实在不是一个段位的。
就算先前曾听闻过王彦章、符存审、高思继能征善战,可是这毕竟不是后世网络游戏中与人比拼时,可以预先就看到对方的等级与战斗力...两军交锋,双方主将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总要亲自对决后才能知道。起码现在倪可福切身的意识到,迫退李天衢派遣前来侵攻的这几路猛将强兵,当真是难如登天。
看来我等除了投降归从,也再无其它路可走了么?
倪可福心中忽然萌生出这个念头,可是眼下而言仍要败走奔逃。同一时刻,由王彦章所统领的龙骧军重骑又冲溃了一拨梁军残阵,高思继兄弟几人率领轻骑军到处追击扑杀,而诸部步军则清扫战场残存余众,直至战事渐渐的趋于尾声......
这一场战事,高季昌麾下大将倪可福虽然侥幸逃脱,却仅收拢了八千余名败军败返逃往襄州。余众被歼灭、被俘虏,乃至四散奔逃,本来实力便处于劣势的高季昌更是大伤元气。四日之后,邓州治所穰城高竖降旗,守军打开城门,表态愿意接受愿意降从。
攻克唐、邓二州,并且大败倪可福所部敌军的捷报传至汴京,李天衢闻讯之后固然欣喜。然而张归霸、张归厚所统领的徐泗军方面也有战报传来,虽然他们拿下随州治下两处县坊,但是始终也未能攻破治所随县。
张归霸、张归厚所部军旅,撞见的是山南东道梁军中的二把手鲍唐。李天衢心说按张家哥俩的能力,以及各自军力的强弱比较,要击垮鲍唐这等也只是在五代史记录南平国的内容中寥寥几笔提及的人物,应该胜算也是很大。
然而王彦章、符存审都已连下两处军州,张归霸、张归厚那边却尚还未能攻克随州全境,则是因为高季昌到底还是搬来了救兵。
毕竟与山南东道、荆南接邻的割据势力,还有一个武昌军节度使杜洪。
杜洪,本是以演戏为生的伶人出身,当初也是赶上黄巢到处流窜作乱的时节,应招募投到土团军入伍,而后因功受封牙将。本来武昌军藩镇三十四年前就被废除,而由位次于节度使,但也统掌几州兵甲财赋政事的鄂岳观察使。杜洪抓住机会,驱逐岳州刺史,又攻克鄂州,与地方上小股割据势力的竞争中胜出,遂掌鄂岳数州。
而杜洪又改鄂岳观察使之名,自称武昌军节度留后。按照当年唐朝的做派,只要你坐镇一隅,又不至公然造反便会默认。不过李天衢寻思,这背后估计也很有可能又是朱温暗中曾做手脚。
因为不止是朱温篡唐之后,便立刻承认了杜洪执掌鄂岳诸州的权势。按史载的轨迹,朱温围攻凤翔时,朝廷向李克用、杨行密、王师范诸藩节帅发檄文要求出兵勤王。而途径杜洪治下的使者,却都被他截杀灭口,显然也是有意支持朱温能尽快把唐廷皇帝把控在掌股之中。
而且杜洪在争夺武昌军藩镇领土之时,本来还曾与杨行密眉来眼去。结果朱温雄踞中原,声势更盛,他遂又坚定的倒向梁国一方。就算是杨行密有朝一日重要挥军杀到他家门口,还遣使前去劝降,可那杜洪人时仗着朱全忠强盛,毫无降意。
被激怒的杨行密吩咐西征的大将刘存攻破城池之后,杀尽武昌军幕僚牙将,并执杜洪至扬州,当面喝骂他道:“尔同逆贼弑主,与孤为仇,吾军还,而复为贼后拒,今定何如?”
结果杜洪的回复就是一句“不忍负朱公”,当然也就不免被杨行密命人砍了脑袋,他那一方势力也就此败亡...所以从那杜洪的立场上看来,他是属于梁国的铁杆拥簇,往不好听了说,就是朱温的忠实狗腿子。
不过杨行密灭了武昌军,斩杀杜洪按正史线推算也应是六七年后的事,现在双方掌控的领土之间,可还隔着江西王钟传统掌的赣地诸州呢。
李天衢也想不明白,杜洪是武昌军本地出身,并非是由朱温栽培提拔,才得以授权统掌一方。他也算白手起家自己打江山,成为割据势力的君主,怎么就会坚决的奉从梁国为主。而能够确定的是,如今己方势力同样是朱温的死敌,兴兵南下要攻取随州,打开鄂北门户,以杜洪的立场他当然会出兵,而支援名义上仍是梁国臣子的高季昌这个近邻。
不过就算多了杜洪这一路敌对势力,那又如何?高季昌掌控的疆土,再加上荆南成汭、鄂岳杜洪的领地,大概便已囊括后世湖北省全境。继高季昌之后,下一个要攻打的目标,自己倒已经主动的跳了出来。
何况高季昌这边刚拉来一拨援军,结果四万大军一败涂地,终究还是保不住邓州。要硬拼终究抗不下去,他也只得做另外的尝试。未出几日光景,便又有山南东道派遣的使臣北上至邓州穰城,拜见王彦章、符存审,请求携降书上表,而前往汴京觐见李天衢。
汴京皇城大殿,李天衢接见了山南东道派遣来请降的使臣,听他自报名号为司空薰,行过大礼,便立刻表态说吾主愿意向陛下称臣求降。
李天衢闻言一笑,却微微摇头,直截了当的说道:
“诸藩割据,如今又是各处豪雄称孤道寡,诸地战乱不休。先前是朱温得势,故而赵、邺、北平、楚、吴越诸国对他梁国称臣。而换成是朕坐镇中原,大半名义上臣服于朱温者,却又转而向朕上表归附。什么降书、契约,也不过是一纸空文。今日称臣愿做附属的,待日后有机可趁,到底还是要翻脸决裂。
何况高季昌也须清楚,他是由朱温任命统掌山南东道,而朕与梁国为死敌,故而发兵征讨他,正合其理。而钱镠、罗弘信、王镕、王处直向朕称臣之前,已立吴越、邺、赵、北平几国。高季昌就算掌控山南东道,也非是以王爵的身份自据一方,那么他又是以什么名义向朕称臣?难道还要再封他肯王爵才肯降从?
朕为山南东道日后能长治久安,非但是要高季昌称臣的名分,更要献地、交兵、放权,而且任由我朝调往它处。若是他不肯,那么纳降一事,也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司空薰闻言愣怔片刻,更是低声下气禀复道:
“陛下,吾主得山南东道基业不易,而归附之意也的确心诚啊...陛下既说不得以王爵的称臣纳贡,也自当依从。只不过...按吾主吩咐,还有一个条件,万望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