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徐泗地界各处乡绅大户之时,还有一件事也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泗州治下涟水等县,也分布着不少由新罗侨民所组成的村落。
其实于泰宁军治下的密州、王师范统掌淄青军治下的登州,以及按李天衢想来下一步也打算并下的海州治下也都是如此,而且除了大量的新罗侨民之外,走商的东瀛人相比其它地域数量也更多。只是还没等李天衢着手针对这一现象着手海贸事宜,朱瑄便联合时溥气势汹汹的攻向泰宁军......
战争期间,什么稳步发展的计划都是扯淡。如今既然腾出手来,开拓商路模式谋求巨大的经济利益,也同样耽搁不得。
至于在后世山东、江苏声沿海一带会形成新罗聚居区的因由,到还要得益于当年正是在感化军藩镇中担任一介军校,而名为张保皋的新罗籍将官。
追本溯源,当年大唐联合新罗灭了百济、高句丽之后,大量高句丽人入籍唐朝。所以淄青军藩镇于王敬武、王师范父子之前再推几代,正值高句丽族大将李师道因祖父平定安史之乱有功,得福荫统掌藩镇,虽已是唐人,看来这李师道也仍深恨当年新罗亡国之仇,所以由他牵头指使,纵容海盗至新罗沿海一带抢掠人口至唐朝贩卖为奴......
这年头入籍了大唐的高句丽与新罗可还是世仇呢,李天衢心说后世那半岛国家上的某些群体,倒还乱认一口一个祖宗叫的欢实...保不准你们的真祖宗都被这般时节的高句丽掳掠拐卖当了几代奴婢了。
而那张保皋至感化军投军后发现这一现象,后来便返回新罗呈报。是以新罗允许张保皋组建清海镇招募万余兵马,荡平数股海盗。唐廷方面也下诏禁止贩卖新罗奴隶。张保皋随后组建船队往返于新罗与大唐、东瀛三国之间,进行海商贸易,虽说三四十年前那张保皋遭新罗国王猜忌已被刺杀了,但是眼下时节大规模的海盗集团禁绝,黄海海域通往新罗、东瀛的海路也仍然畅通。
李天衢在后世倒也知道张保皋这么一号人物,好像韩国那边把他捧得特别高,不过除了那李舜臣终于能换个人往死里吹...毕竟唯一出现这么一个在中、日、韩三国牵头搞海贸的人物,这张保皋倒也有两把刷子。
起码他历经大唐藩镇打工,回国打击海盗,解放被掳掠的奴隶后立刻着手于海上贸易,靖平连接大唐东部沿海诸州、朝鲜半岛南部,乃至日本九州岛之间的海运商贸航路,李天衢心说这大概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所以李天衢也立刻遣胥吏放出口风,有意于藩镇治下沿海地域开设通商口岸。
只不过这次被李天衢召见来的侨居的人士,绝大多数并非是新罗村落的里正,也是小本经营的商贾,而是随着泗、密、登、海州等地新罗侨民的聚集,以及海洋贸易的相对频繁,这也会吸引来唐朝时节频繁来往于海路上的另一个群体:遣唐使。
虽然因为黄巢之乱,大唐如今藩镇割据、时局动荡,新罗赴唐学习的留学生也掀起了大规模的返国浪潮。可也依然有些人于各地节度藩镇、州县衙署当中任职。
便如这段时期最有名的新罗遣唐使崔致远虽然于晚唐时节登科进第,他选择留在中土,不能再以遣唐使留学生的身份得到资助,结果四处游历谋生,终于被唐廷任命当了三年县尉,却赶上黄巢打破长安,他便在淮南高骈藩镇当中做幕僚文官,还曾写下天下传诵的《檄黄巢书》,直到高骈老年昏聩、迷信方术,崔致远只得拜辞而去,以大唐三品官衔荣归故国,这也就是前几年的事。
而此时在牙署厅堂当中,李天衢坐在上首,环视向侨居于密、泗、徐等州府治下,蒙召唤前来晋见的那八个人,其中六个新罗人,只有两个东瀛人。
而本来是新罗遣唐使出身的学子,衣装打扮与唐朝文士没有任何分别;而那两个东瀛出身的,好歹他们国家如今正值平安时代前期,男子发型大多也都如唐宋时节蓄着的发髻,还不像后来要把前额至头顶毛发全部剃光的月代头那般看着别扭......
毕竟新罗国往大唐派送遣唐使的频率接近三年两次,留仕侨居十几二十年的甚是常见,而东瀛只相当于平均每二十年派出一次遣唐使。是以徐泗等地的侨民、海商仍是以新罗人居多,而且能得李天衢召见的,也都是正经八百的遣唐使留学生出身,大多在国子监中求学,谈吐言行更显得彬彬有礼;
至于那两个东瀛来客纯粹是因当初张保皋带动东亚海域贸易,尝到了甜头,而来往于中土东部沿海地域的九州商人,气质上也就难免更市侩了些。
所以这次拜谒李天衢,也是由一个名为金敬德的新罗遣唐使恭谨施礼,先前在大唐求学侨居了七八年,他说话口音倒也是字正腔圆的中土官话:
“承蒙节帅召见,小可虽侨居泗州涟水,却也早听闻节帅深愤国雠,龙行虎变、殄灭群丑,更是手刃窃据宫闱之草贼黄巢,横驰席卷、殄灭群丑,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有幸拜识尊颜,不胜惶恐,而唤我等前来,必有大事相告,还望节帅示下。”
李天衢倒先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新罗人说起汉话文绉绉那劲,似乎比我还溜,他遂又轻咳了声,便道:“看先生应年长几岁,也不必如此客气。诸位至唐土诚心向学,进求于及第进仕,以光耀故土门楣,却怎奈天下板荡。黄巢虽除,可中原众镇割据,各处兵戈抢攘,难求谋得朝廷许于功名,客居异乡,也着实可叹。
如此至中土寒窗苦读,却难得朝廷录用,只在徐、泗、密等几处军州临海镇坊辗转沉沦,而白白埋没了满腹经纶,这也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却不知诸位以后有何打算?”
李天衢不问还好,这一问包括金敬德在内,那几名新罗遣唐使也顿感悲从中来。他们当真还真有人曾及第进仕,在地方州府做得个文官胥吏,结果却没有他们前辈们那般的好命,贪上了唐末这等乱世?
论才华出众、知交广泛也不及头几年能得受淮南节度使高骈重用的崔致远...也是托了他们同胞先人张保皋的福,能靠海贸生意攒得些家财。可本来是要吸取大唐的文化,最好在中土出仕任官十年上下,有这等经历在新罗国那相当于镀了一层真金,就是一条能倍受重用的捷径,可如今却在唐土做起了商贾生意,又怎有脸面回去见自己的家人长辈?
更何况,如今李天衢既然挥军前来能灭了坐镇徐泗之地的时溥,以后也难保不会有其他更为凶暴的军阀侵犯到眼下侨居的县镇村坊...金敬德遂喟叹了一声,也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回道:
“小可惭愧,虽于天朝致志苦学,怎奈时运不济,无法进仕取个功名,愧对乡土亲长...如今虽有节帅靖土安民,可也正如李节帅所言,方今天下各地兵祸连结,小可侨居涟水,也唯恐受无妄之灾...眼下虽是进退维谷,返乡无颜面见家乡父老,虽不得荣归故里,可思乡念家之意实难平复,是以小可如今...也正思量是否惭然返乡。”
李天衢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我听闻新罗国以圣骨、真骨、六头品、五头品、四头品...之骨品制划分王胄、士族、良人、役贱等世袭阶层,而以朴、昔、金三大姓世袭王位,先生既然姓金,想必在新罗也是出身显赫吧?”
金敬德闻言面色微变,也连忙回道:“节帅果然见多识广,小可蒙先祖福荫,家父官居宝城郡总管,家兄赴国都金城至京中诸曹任职...确为我新罗国姓世家。”
李天衢听罢微微一笑,便道:“既如此,若是诸位当真怀念乡土,早晚要返归到新罗国去,我到还有一事要问:诸位届时就算返乡,能与亲族团聚,而如今与我大唐沿海军州的海贸营生...还打不打算继续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