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死脑筋(1 / 1)

王安夏与陈士奇两人用完饭,一旁侍立的书童水生便把碗筷收拾好,然后又捧着剩下的鱼汤和炊饼,自己坐到角落里吃去了。

王安夏和陈士奇都是前去参加秋闱的生员,此时闲暇无事,便依旧围坐在火盆旁,开始谈论起文章来。

令王安夏有些惊讶的是,面前的陈士奇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有些看法观点却极为老到,且每每有惊人之语,颇有些老成持重的味道,听得王安夏赞叹不已。

而对于陈士奇来说,面前王安夏的言谈同样也令他有些惊异。

面前这个读书人,与他常见的那些生员追求大有不同。

他所见的多数生员,苦读多年,最大的愿望无非一举高中,成为天子门生,进而点翰林,入内阁。

可是王安夏不同,他的志向不在内阁,却在州府。

而且谈论古今之时,时常谈及“好生”二字。

《尚书·大禹谟》曾言:“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

《论语·颜渊》又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

陈士奇自然知道这“好生”的出处,但他隐隐感觉,对于王安夏来说,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似乎有特别的含义。于是便开口问道,

“安夏兄似乎对‘好生’二字颇为看重。”

王安夏听罢脸色郑重道,

“士奇兄有所不知,在下此前曾得一位仙长教导。上天有好生之德,民生维艰,自当体恤,若有幸为官一方,当清正廉明、体恤民生,并赠我‘好生’二字,这才谨记于心,奉为圭臬。”

王安夏继续说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横渠四句》道尽了我们读书人的毕生追求。

可惜在下自知才智粗陋,‘为天地立心之事’恐怕力有不逮,只好把精力放在‘为生民立命’之上。

至于‘为天地立心’等大事,若是有幸,便由后辈去做。”

听完王安夏这些话,陈士奇对他不禁心生敬佩。

面前这读书人,不似其他夸夸其谈之辈,是真的立下“为生民立命”之志的。

陈士奇不禁起身拱手,

“安夏兄之志向,实在令在下佩服之至,今天有缘结识,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见陈士奇起身作揖,王安夏也赶紧起身还礼,

“士奇兄言重了,阁下才真正是饱学之士,能与士奇兄相交,幸甚至哉!”

两人说罢对视一眼,随即各自开怀大笑。

人生得一知己难矣!

荒野之中,千里之外,能遇到志同道合之人,更是一番幸事!

两人如同阔别多年的好友一般,兴致斐然,一同谈文论道,抒发胸臆,指点山河。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陈士奇虽然意犹未尽,但见天色已晚,便要辞行。

王安夏也许久未这么畅快过了,虽有不舍,但也不能强留。

两人便约定,第二日陈士奇再来拜访。

陈士奇来到墙角,把正在熟睡的书童水生摇醒。

“水生,该回去了。”

水生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了看面前的陈士奇和一旁的王安夏。

哦了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把油纸伞递给陈士奇,自己熟练地穿上蓑衣,戴上斗笠。

“安夏兄,那在下先告辞了,明天再见。”

“明天见,士奇兄今天好生休息。”王安夏拱手送别道。

门外依旧大雨滂沱,河中水流湍急,将停靠在码头的乌蓬小船冲刷得起起伏伏。

一主一仆走上乌篷船,转眼便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乌篷船行到河中央,陈士奇没有回到乌篷中,而是站在船舷上,遥遥望向雨幕外的驿馆。

嘴角含笑,似乎意犹未尽。

正在船尾划桨的水生看着陈士奇,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

“公子,你都听这个书生读书听了六七天了,今天还要同他讲什么诗文,又白白浪费了许多功夫。”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还是早早下手为好。公子你不能再像之前那么心软了,你的时日可不多了。”

站在船舷之上的陈士奇原本嘴上还含着笑意,听了水生的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呵斥水生道,

“水生,这话不要再说,我自有打算。”

水生听了陈士奇的斥责,却又不服气,小嘴嘟起来,

“公子可莫说什么自有打算了,这十年来多少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都因为心软放手过去了。”

“公子,你可要想清楚,再有几日,再没有收获,你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水生,住嘴!”

听水生继续这么嘟囔,陈士奇心中烦躁起来,又开始教训水生,

“水生,我跟你说过多次,损人而利己,非君子所为。以他人性命补己身之年寿,更是畜生之举。”

水生听了更不服气,继续顶嘴,

“公子,你这就是腐儒,不知变通。

善娘娘已经找你多次了,你就听善娘娘的话怎么了,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更况且,你已经不是人了,还谈什么君子、畜生的....”

听了水生的话,陈士奇气得一阵苦笑。

“你个水生,别再提什么善娘娘,我与她并非同路人。

看来都是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了,让你如今这么无法无天。”

这种争吵他们之间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

其他的事还好,一谈到这件事,这水生便要翻天,而且这几年是越来越不听自己的话了。

“罢了罢了,反正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陈士奇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挥了挥手。

伴随着一道雷鸣从空中划过,陈士奇手中的那柄油纸伞化成水汽四处飘散。

紧接着,水生身上的斗笠、蓑衣,甚至这整条乌篷船,都逐渐涣散为氤氲的水汽。

失去了乌篷船的承载,陈士奇和水生的脚面都已经踏进了汹涌的河水中。

陈士奇倒也不着急,向前纵身一跃,落入水中,已经化作一条硕大的青鱼,摆尾游走了。

一旁的水生也无奈地摇摇头,暗骂了一句,

“真是个死脑筋,读书读傻了。”

说完,扑通一声钻进汹涌的河流中,化作一条略小的黑鱼,追着那条大青鱼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