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婠被赖氏这发泄怨恨的一顿打,打得躺了整整三天都下不得地,这家人却连个床都舍不得分给她,还是裴大柱和王氏夫妇,在杂物房里用门板给她搭了一个简易床,让她躺着。
三天里,只王氏一人悄悄来给裴云婠送过水和吃的,裴大柱要避嫌,没有进来。
至于其他的裴家人,都没来瞧上一眼!
这三天,于裴云婠来说,是度日如年。
于裴家人来说,是翻天覆地。
裴家二老接连做了好几个大决定。
第一,分家。
第二,把裴云婠过继给裴大柱和王氏夫妇。
第三,举家搬迁去京城投靠“秀才郎大孙子”!
虽然那个“秀才郎大孙子”在离开裴家之前说过“用一千两银子买断养育之恩,从此恩断义绝”这种“混账话”,但裴家二老都没把这句话放心上。
他们就认为裴家养了“大孙子”十二年,“大孙子”飞黄腾达了,就该带着他们吃香喝辣!
至于裴云婠这个嫁不出去的大孙女,裴家二老也就不指望了。
反正裴大柱和王氏,一个天阉,一个石女,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就把裴云婠过继给二人养老送终。
并且,在裴家二老的决定里,是不准备带裴大柱一家去京城的,因为他们一家都是累赘,这也是裴家二老要分家的原因。
这事是裴老婆子怂恿的,因为她是裴老爷子的续弦,而裴大柱是裴老爷子的原配所生。
进京投靠“大孙子”享福这种好事,裴老婆子可不愿意便宜了裴大柱和王氏,也不愿意便宜了裴云婠,因为她已经在公主府享了十二年的“福”,被送回来却也不晓得给家人带点好东西,一看就是个不孝顺的死玩意儿。
于是,裴家二老变卖了所有家产,包括老宅和刚刚栽种好的良田,他们这是打算以后在京城里扎根落户,再也不回这穷山沟沟里来了。
裴大柱一家什么家产都没有被分到,因为裴老婆子说裴云婠要抵二十两银子,因此,本该分给裴大柱家的二十两银子就换成了裴云婠。
其实,在这十里八乡,嫁女儿最多不超过五两银子,就算是将女儿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至多也就十两银子。
裴云婠是过继,按理是不给银子都可以,偏偏裴老婆子要狮子大开口。
并且,裴家三兄弟若是平均分配,裴大柱一家得到的也不止二十两这个数目。
裴老婆子如此做,简直是欺人太甚!
但自从裴大柱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裴老爷子在裴老婆子的挑拨之下,就越来越不喜裴大柱这个儿子。
后来,裴大柱又被发现是个天阉,那就意味着断子绝孙,裴老爷子对这个儿子从不喜欢变成了嫌弃。
若不是裴大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裴老爷子绝对会狠下心赶走这个让他脸上无光的儿子!
最后,没地诉苦说理去的裴大柱和王氏,不得不接受此番安排。
裴家二老就带着裴二柱一家以及尚未成亲的裴小柱,兴高采烈地搬家了…
被抛弃的裴大柱一家三口,默默地看着这群人消失在濛濛雨幕之中。
裴大柱目光发狠地看着亲爹离去的方向,抹一把被雨水与泪水沾湿了的脸,对王氏和裴云婠说道:“放心,有俺在一天,就总有你们娘俩一口吃的!”
现在,裴大柱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当家的…”王氏对裴大柱的称呼已经改了口,她道:“俺不怕吃苦,就是苦了云婠这孩子,她从小没吃过半点苦…”
裴大柱的眼神暗了暗。
裴云婠在公主府长大,从小过的生活,这对夫妇无法想象,但他们潜意识地认为一定非常好,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那种好!
裴云婠知道这夫妇二人一定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了,她也不说破,只道:“爹,娘,我也不怕吃苦!”
眼神灼灼,乖巧懂事。
裴大柱和王氏会心一笑。
裴大柱道:“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
余下的话,不说,却都懂。
裴云婠也笑了笑,“是爹娘好,我命好。”
裴大柱和王氏现在已经是被裴家二老给抛弃了,却没有将同样被抛弃的裴云婠给一脚踢开。
也没有因为裴老婆子将本该是裴大柱可以得到的二十两分家银子,抵押了裴云婠这事,而怪罪在裴云婠的头上。
他们分得清是非,知道就算没有裴云婠,裴老婆子也会找别的借口坑走那二十两,反正到最后就是不会把银子分给他们就是了!
这对夫妇,明明是自身难保了,却还愿意带着裴云婠这个“累赘”。
裴云婠对这二人,不是不感激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此一对比,裴家的其余人,真的是…太渣!
“爹,娘,别伤心,以后我养你们。”内心并无太多波澜的裴云婠,一本正经地安慰裴大柱和王氏夫妇二人。
亲爷、亲奶、亲爹、亲娘都无比冷漠,反倒是这个与自家亲爹同父异母,隔了一层关系的大伯以及大伯母,对她裴云婠倒是颇有几分热心肠。
裴云婠发誓,她以后定将数倍偿还裴大柱和王氏的恩情,至于裴家的其他人,与她再无瓜葛!
裴大柱和王氏讪讪一笑,皆没把裴云婠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她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罢了。
“媳妇儿,婠丫头,走吧!”裴大柱不舍地看一眼裴家老宅,扛着一堆农具和锅碗瓢盆,头也不回地走远。
王氏抹了一把眼泪,牵着裴云婠,二人身后各自背着一个背篓,跟在裴大柱的后面走着。
裴家二老把带不走的,能卖的都卖了,留给裴大柱一家的,除了一堆卖不出去的破铜烂铁旧农具,缺了口子的锅碗瓢盆,就是一些旧衣服和两床破棉被,还有半袋糙米面。
一家三口带着这全部家当,去了村后山那座已经荒废的山神庙,暂时在那里落脚。
被赖氏打得下不来床的裴云婠已经大好了,她跟着裴大柱和王氏一同清理山神庙,收拾出一个可以暂时遮风挡雨的处所。
因为裴家在目前所在的福源县多福镇大富村属于外来户,祖上是逃荒来此,因此族人不多。
再加上裴家二老平日里也因爱贪便宜,待人尖酸刻薄,没少得罪人,同乡邻关系都不算好。
所以,眼下裴大柱一家被裴家二老如此对待,竟然也没有一个乡邻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或是搭个手帮忙。
甚至连裴氏一族为数不多的族人,也没有人愿意帮忙。
眼看连裴氏族长都带头袖手旁观了,其余的人,更只会在一旁看热闹了。
三人收拾完,已经到了傍晚,裴大柱生火,王氏用糙米面做了几个馒头,再用从地里挖来的野菜煮了一小锅汤。
一家三口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吃了顿晚饭。
吃完饭,裴大柱道:“明日俺去镇上找活计,你们娘俩去挖野菜,日子就先这么凑合着过。”
裴家的田地也都被裴家二老给卖了,就算眼下正值农忙的时候,他也无事可干。
无田无地,裴大柱只能外出去找活计,等存了银子,再买田买地。
裴大柱当了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子,做梦都想有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王氏点点头,“当家的,俺这有些绣品,你明日带去镇上,也能换些铜板。”
“好。”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声音不大,却透着轻松。
没错!
是轻松。
虽然目前的状况极为不乐观,但好歹是分家了,自由了。
裴大柱是天阉,王氏是石女,身体上的缺陷已经让二人背负很多,乡邻们的白眼与嘲讽,自家人的嫌弃…
而裴家二老也因此,动不动就毫无缘由地对二人各种打骂,打不留情,骂不留口德。
二人在裴家,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粮,没有尊严,也没有自由。
现下,虽然被裴家二老抛弃了,裴大柱和王氏,却并没有无比的悲伤与消沉,反而是感觉到了一种解脱。
相比以前被欺压的日子,裴大柱和王氏都觉得,就算现在什么都没有,他们反而更欢喜!
因为,二人虽然各有缺陷,生不出孩子,但劳动力却是倍儿强,只要勤劳肯干,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这也是裴家二老虽然嫌弃二人,却多年都不曾提出分家的原因。
在裴家二老眼中,这裴大柱和王氏,就是比老黄牛还要能干的,养在家里,不亏!
夫妇俩就这么聊了一阵,话语里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
裴云婠趁着裴大柱和王氏夫妇二人在聊天,就起身准备去山神庙的四周看看。
外面依然是小雨霏霏,丝毫不见停,因为没有伞,裴云婠就穿上了蓑衣,戴上斗笠,去山神庙外面巡视了一番,回来见二人刚好聊完,就小声地喊着裴大柱,“爹,您来一下。”
“婠丫头,啥事?”裴大柱觉得这个大闺女真的是柔弱得像只小兔子,连说话声音都细细小小的。
“爹,我刚刚去外面看了一下,后山里好像有野兽,我们可以挖几个陷阱,就算猎不到野兽,也可以防着它们进来吃人。”
裴云婠说着,就让裴大柱也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带他去了山神庙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