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冲了个脚抹把脸就睡了,从上海带回来的牙刷和梳子,毛巾等至今还在小袋子里,有股捂了过后的酸汗味儿。他把一哈洗漱用品都翻出来,毛巾用衣架搭起来,用上海带回来的牙刷刷牙。
家里的牙膏还是去年走时的样子,表面生的灰水只能冲到一半,白色的牙膏挤在牙刷上,不多了。带孙子的老太太在楼下同买菜回来的老太太说话,说同样的方言,但和在上海见到的老乡差别很大,悠哉悠哉的,安逸自在。
“我就是说它今朝开业人多呢,远很了我懒得过去,带个娃儿又不方便,我等他妈妈下班了随便带点啷个转来。”
“一样的哎呀,哪里便宜好多嘛,都是一样的,刚开始做活动搞噱头你觉得划算,实际一样,都差不多,在这边买那边买都一样,还是菜市买菜安逸,新鲜些,浇点水噶嘛,那超市挤不进去,今早上六点半就开门了,好多人,一哈都像不要钱一样。”
“刚开始唛是一哈都觉得新鲜噻。”
“哦——就图个新鲜,其他没得分别,没得别样。”
老张洗完脸在阳台上搭毛巾时看到二楼那个拄拐杖的老头在花坛边碰到另一栋楼的老头儿,两个人站在马路中间说话:“日妈你睡不着吗?恁早走哪里去来嘛?”
“你又走哪里去哇?你也睡不着?”对方一点不虚。
那老头又叫:“老了还睡得着个啷个,只有小娃儿才睡不醒,天天早上喊起不来,我想起来欸,没得学校给我去读书,格老子,棍棍都请不起来。”
对方秀一口烟嗓黄牙笑:“喊老师走屋里来教噻。”
“看到老师他又乖了,看到老师他又乖得很,在屋里千翻,跳三跳四的,出去就是夹尾巴狗,没得用!”有三轮车经过,喇叭滴了两声,老头颤颤巍巍的回头看一眼,哆哆嗦嗦的往边上挪,直等挪开,又瞪着眼睛叫骂:“恁宽的路过不了你!你多安两个滚滚儿噻,装个翅管儿哇!”
“还隔两天他装个翅管儿你还是要挡着他,天上你也拦得住。”
“我要走天上去拦他?他好大的面子!光一天到晚飞叉叉的,你看他吼的凶,你看我倒在地上吓不吓得到他哇!这点儿本事。”
“你那喜欢混不讲理的呢,你说他怕你不哇。”老头儿一面说着,慢慢往外面看不见的大门口去,老张先以为他背后手里拿的手机,这时才看到那一甩一甩的东西是个播放器。
“我混不讲理?我有你不讲理?堂客娃儿在屋里恁辛苦你天天在外面逛公园儿耍?”拄拐杖的老头把拐杖咚咚在地上震两下,奈何人家不理他,已经消失在拐角看不见了。
老头儿转身,又看到一个遛狗的慢慢从身边经过,女人低头看手机,手里握着没拴狗的链子,狗四处闻着,到处撒尿做记号,在一棵柑子树下拉了泡大的,刨一刨,快速往前面跑了。
一人一狗就这样往前面去,拄拐杖的老头望着地上离去的影子,又瞪一阵柑子树,嘴里不知念些什么,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厨房里清清静静的,老张拿水壶烧了壶水,冰箱顶上早先没吃完的豆奶粉和芝麻糊都还在,不过也是厚厚的灰,他拿了个碗倒出来一些,等水开,又想起来看豆奶粉上的生产日期,不过他的眼睛是不可能看到的。厨房这边窗口外面太阳开始耀眼了,不远处有哪里开业,顾来的仪仗队哐哐啷啷敲锣打鼓的过去,他看一眼时间,竟然才七点过不到不到八点。
老张在厨房的窗口前站一阵,干脆不等水开,拿钥匙出门。他走到楼下才想起来手机还在枕头底下,不过不准备转去拿了。
一楼楼梯口那个独居的老头没看到人,门关着,门前树上也没晾东西,门口的凳子像在外面经过了一个寒冬腊月。竟然没有老头老太太在花坛边的榕树下摆龙门阵,春天了,榕树新长出的翠绿枝丫混在老树叶里娇嫩的跟花骨朵儿似的。黄角树在开花,别的许多树都在开花,花坛里的草也是,姹紫嫣红的。
出了洞门,外面熟悉的马路川流才使老张宽心了一些,唯一这里的景象无论何时都没有太大变化,下来十几年,除了车越来越多,路越来越堵,门洞外的这条马路永远这副模样。
老张迫不及待要到农贸市场去,他一路背着手挺着胸到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同他打招呼,没有碰到一个熟人,也没有一个人将他认出来。虽然是转来,但好像他不是离开五六个月,而是他从来没在这里住过,这感觉使老张更大步往农贸市场走去。
终于在步行街碰到有人招呼他,是个看来比他还更老的老人,他将他望着,吭哧吭哧的喘气,话不跟他说,话却是对着他说的:“齁!光是齁!”
老张因回道:“累唛歇哈儿噻。”
那老头又道:“歇啷个歇,半天走不拢,要死了,没得意义了。”
老张从他身后经过:“恁好的日子死啷个死,太阳晒着恁热和不安逸吗,累了唛哪里坐着歇哈儿再走就是嘛,还要慌着走哪里去嘛。”
老头瞪着他离去的背影继续吭哧吭哧的喘气,好半晌,重重的咳两声,不过喉咙里的东西并未因此轻松的咳出来,他又在口子上等一阵,继续慢慢的,碎步往外面走。
步行街仍旧只开门了那几家店,米粉馆里坐满了人,外面高板凳矮板凳零零散散的胡乱排着,老板和老板娘在门口的锅炉旁忙的转不开身,墩子和嬢嬢各自在店里与门前进进出出。等着上米粉的学生们相互拿着筷子跟同伴打闹,已经卖完菜的老人背着背篓站在锅炉前看老板的操作,想吃又嫌贵,青年人一面吃一面看手机,带孩子的中年妇女一面自己吃一面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卖菜的摊子摆到步行街转身这边的鞋店门口来,鞋店的老板娘正一面梳头发一面看她店门口那些卖菜的老摊贩们:“莫堵门口哈,这背篓哪个的往边上放点,等哈儿这里我出门都没得地方下脚,这还啷个过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