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信又过一阵打电话来，症状愈发说的严重，黎书慧已经四五天没吃东西了，人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医生虽然还开着药，但人人来看都觉得她那副面相真真快了。

忠传依旧听着，对此无话可说，忠信大约终于悟着些什么，挂断了电话，此后连着好些天再没打电话来。不仅他没打来，也没其他任何人打来，连同在医院日日碰到的信欢也从未提及，说的恁恼火严重，缠绵至今上十天，只有忠信那两通不痛不痒的电话。

像又该到交房租了，忠传趁她睡着回家拿两件换洗衣裳，进屋来，门没反锁，她记得去医院那天早上是拿钥匙反锁了的，这微小的细节使她一下神思汹涌，一面推门一面泪流满面，信好那扇出门前关上的门果然被打开了，此刻安静的虚掩着。忠传这个最畏鬼神的人竟然在这一刻没有任何惧怕，连鞋也没有换，径直向那扇门走去，像往常的无数个买菜回来发现信好回来的下午。

床上有个半躺的影子，潘宏的一脚搭在床边，一脚垂在地上，怀里抱件信好的衣裳，脑袋微垂着，睡着了。忠传禁不住哭出声音来，才想起来潘宏也有这屋里的钥匙，而前两天她才叫过他：“你哥哥那里有些衣裳你要不嘛，没得人穿了，说烧没拿去烧，你哪天在市里，来拿去看看穿得不。”

信好生母的药先前一直在从前寄住的疗养院开，头两天忠传打主意要不要再带她回那里去，信好不在这里了，不会再回来这个房子，她的意思，要么转三江去，让她去疗养院，她也去疗养院找个事情做，顺带也照顾了她。之后的情形依她的身体看，假如身体有好转，她也愿意，冉开国在三江还有套房子，平时可以让她住在那栋房子里，两个人到死，大约就是这样了。

现今她却改变了，交了房租，依旧在这里住下去。于是信好生母又在医院住了几天，疯病还没得到医生认可的治好，忠传去办了出院手续，两个风烛残年的妇人又还是回到这栋房子里，忠传晕车，离得不远，两个人一坐一走，慢慢从医院回来的，像往常出去散了个步一样，现在快到饭点了，回家做饭，大约信好还有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老张头两天听他们谈哪个屋里大儿子残疾小儿子有病，又说买了媳妇等等，当时没听到头，今天却不用打听也亲眼看见了。

早饭吃罢没多一会儿，他出门预备去找刘达前两天介绍认识的那个老专家，走廊里突然来两个架机器和举话筒的，后面还跟着几个戴工作证的年轻人，一走廊许多看热闹的。

“......可怜的嘛，摊到这种家庭你啷个整嘛，身后还有一个屋噻，还有一家老小，一家就光望着她，你说就楞个不救她吗？妈——屋里净剩一群光脑壳。”

“就是谈造孽的人要好造孽就有好造孽呢，两个娃儿也不好，又没得啷个固定的经济收入，他是正常人唛还说出去打个工，这个样的打啷个工嘛，老头看着岁数在这里来了，年纪恁大，除开国家不伸手不救她的话，基本上真的就是没得意义了。”

“所以就是谈人再穷再造孽不能生病呢，生不起，真的呀，一生病你就完，那天他们还在开玩笑谈现在有啷个东西发明说一百二十万一针呢，国外进口的，谈那种针就可以治癌症，我说你那是空了吹！真正是有那种针他那些有钱人还会死吗，那些搞发明的那些明星还会死吗，人家那好多钱呢！一辈子的钱你想都想不到！人家出不起那一百二十万？那那些人为啷个还是会死呢？他没见不死没见长生不老？他恁有钱吃恁好过恁好他为啷个还会得病还会死呢？只有哄你这些没听说过的没见过的，给你个希望，哄你，骗你钱，使其你倾家荡产的凑那一百二十万去买个哄人的炸弹！

还一百二十万，你有几个家庭能拿的出来这一百二十万嘛，莫说一百二十万，就是二十万你都困难，你看我们那里，她还屋里娃儿老公人都是公务员都是当官的，她那个一个月一万块都遭不住，光吃药一个月得一万，她那叫啷个欸，血小板不生血啊？你还听都听不懂，人家恁有钱的家庭她一个月一万都谈养不起，何况你这些普通的农民家庭打工家庭，以为那一百二十万是纸飞飞儿啊？”

“那唛也是想活噻，管他有没得这种针，始终你有钱你就能多吊几天，你始终还是安逸的日子多，哪怕他就生一模一样的病呢，始终有钱还是要比没得钱安逸。”

“那当然咯，不然恁多人还为它拼那个命整啷个呢，拿钱买命噻，要有钱才买得到命的嘛。”

老张左耳进右耳出经过那间病房去尽头的走廊下二楼，远见那病房门口挤满了，恍惚像还有不少医生护士也在里面，其中有几个像干部领导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跟在后面，又听门口小声的七嘴八舌道：

“妈——还是现在好，以前你走哪里去想这些方儿哦，最多出门找认得到的亲戚朋友，周围团转关系好的，还人家肯不肯借你还是个问题。”

“关键借了要追着你还这点儿事遭不住呢，你那明知借钱，一时半会儿是还不上的，人家也担心你还不上，三天两头的来追你，来盯着你要，你说不还嘛那确实是你借人家，你说还，拿啷个还嘛，你是有那个钱你当时还去借？”

“这里又谈哦，一哈都穷的嘛，一哈都没得钱噻，借的没得钱还，借出去的深怕你不还，一哈都难过，搞着搞着就把关系搞恶了，最后反而借钱要钱的都不认人。”

“哪种都有，借钱不还的赖子也有，借出去钱故意刁难人家的也有，只有是不借，你不来借我的我也不来问你借。”

“你说鬼话，哪个没得着急忙慌的时哈儿啊，哪个没得手头紧了忽然要钱的时候啊，有几个不差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