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不打滑,不要紧。”
信有转过来:“不怕,皮厚。”
挥手就是一巴掌:“滚。”
拉青舒的手:“走我们下去耍,我们喊哥哥开车带我们到下面街上去耍。”
老张望向信有:“你们开车上来的吗?”
“强儿说走坟上去,谈河底下王科啊?一个人在山里头啊?”
青舒果真顺从的跟着陈卓走了,两个人小声的一路走一路说话,陈卓像个大姐大,不能算妇女,但从前那股腼腆不多言,随和的少女气质变了,有些小动作晃眼觉得格外不好相与。老张回头瞧自家孙子,假若这样,她与罗明先还有得话说,因也有了些兴致:“河底下王祥开那里,等哈儿下去吗?哪些嘛?”
信有道:“等哥哥跟潘宁,谈马上就拢了欸。啧,丧事接着就是喜事,我听她们谈两个转来准备正式见家长吗?哥哥跟潘宁。”
老张欢喜道:“你听哪个谈的嘛?”
“听幺嗲姑爷她们。这两个人人才哈,耍恁久我们都不晓得!最开先你们谈喊她两个耍朋友,还两个都谈没得那回事,在市里平时出来耍不是这个不出来就是那个不出来,问还说我们乱传,嘿!还搞得像啷个机密一样。”
俩姑嫂已经走到上面看不见影子了,老张道:“你也不晓得吗?”
“我啷个晓得啊,头两回问都谈没得这回事,搞的后面我们也不敢问,深怕把两个人整尴尬了,结果哪想到!估计潘寓跟潘宏晓得,我看张信欢也不晓得欸,潘宏跟哥哥恁好他会不晓得啊?他那个人的话,有时候假的真的你也分不清。潘寓不一定,哎呀反正,我看她俩瞒到哪阵儿!我就不信她结婚不通知我!”
“……像要落雨欸。”望着天色不对,最后两个卖水果的也开始收摊撤退了。
信好的班补到早上七点半,回家收拾一番再上来,到石岩已经十一点了。几个人像要看西洋把戏,从十点开始催,听说在石岩半天等不到一辆黑车,刘强信有开着忠信的车呼啦一声就往下面跑。
一群人老远在三岔口就来候着迎接,那模样哪里是叫她们回来奔丧,分明明天就要吃糖喝酒。也分明,一个都不认识张信好。
同她俩一起回来的还有信欢,一车下来四五个,走在前面先下的人尽管在车上已经叫两弟兄洗刷个干净,乍一下来看到大家那“哦”“哎哟-可以哈”“你两个”的眼神,信好还能勉强镇定,潘宁已经窘的面上连带耳朵根子都通红。她牵的却是信欢的手,故作气势的将直直打量的刘达等人都瞪回去,绷着脸咬牙道:“没看到过我吗?”
刘达那个孩子王带头闹:“看到过欸,没看到过跟男朋友走在一起还牵女朋友手的你。”
信有先前在车上一说她就打,现在见长辈也这样开玩笑,跟着道:“莫惹她,已经嫁出去了就面具都不戴了,歪得很,啷个都谈不得,你谈就打你。晓得哥哥们消防队是灭火的唛还是搞打手的呀。”
同来瞧热闹的还有闲来无事晃着玩的老辈子们,这一讲,潘宁更羞得眼珠子乱翻了。信好走到一群人前面,大约连轴转加班,又是奔丧的缘故,虽是笑面,看来精神不佳。
一群人央着到馆子来,坝子的篷布将一切都笼罩的暗了一头,像把什么东西隐藏了,几套耍锣鼓在外面较劲似的,愈吹愈激烈。屋里灯火通明,进来才感到外头寒风刺骨,来人都在大厅里三五一桌围着喝茶摆龙门阵,潘迅陈德芳等姑嫂姊妹在灵堂门口的过道里掩面而泣,边细细碎碎的说着什么。是道士先生们已经到了。
见他们进来,丧事的哀恸冲散了些,陈德芳顶先上来同信好打招呼:“拢了,还说你们还有阵儿呢。”
“车子上来快。”信好回答,一一同长辈们打招呼,被潘迅拉着往灵堂里走,磕了头,拉着穿戴孝衣,忠传给他系麻绳。
才发现屋里人多的很,全是亡人至亲,两三个坐在墙角的老辈子,老张和潘运配合掌坛师写亡人悼文,其他道士们各自写东西,整理自己的包裹,擦拭吃饭的工具。其中有个视线在他身上撞了几圈的中年先生他认识,与老张恐怕欢系熟稔。从前赵舒庆的葬礼上他就吹唢呐,卢定芳的葬礼他敲了锣,这回他正在掌坛师的对面写东西,潘运立在一旁回答潘家的族谱。另外,新岩寺的观音会,不下五次见过他。
信好对他很有印象,最先在赵舒庆的葬礼上见他时还是学徒一样的年轻小先生,因秀气模样叫人不信任,而故意做出老先生的样子,好久没见,基本模样依旧,年轮的印迹反而给了他真正叫人安心的沉稳和犀利。他的面相是有些悲天悯人的颓丧,嗓子像哑了,望人的目光却像一把利剑。
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跟各自熟稔的人打招呼,说话,低语,哭泣。信好暗自将她们一一望过,黎书慧,罗明先,忠旭,刘达,华儿,和下一辈的姊妹们。好几个他都不认识,他把望向墙上佛陀的目光转向被妇女们围在中心的潘宁,忽然在心里感谢她给了自己“潘宁男朋友”这个身份,而不单单只是忠传捡回来的养子,不然,总感到身上这身孝服穿在他身上实在不合适。
“还谈走下面坟上去,马上都中午了还没拢,还在三江,真的是,他走路转来吗。”
察觉背后说话的声音就在耳朵后面,信好方被惊醒,转过去,是信有刘强在他身后说话,他们也同他一样,那群妇女姑娘的周围万万不能挤进去。
见他似乎没听清先前的话,信有又叫到:“早就跟我说在三江了,现在还在三江,他那车子是,推上来。”
灵堂里,玩笑都收敛了,更像无聊的牢骚,老一辈的丧事,晚一辈的心情和表现是走个过场,伤心怀念一会儿,更关心在乎的依旧是自身当下的事。